通往这一刻,清晨的风、空荡的车厢、微凉的玻璃,还有谢炎近在咫尺的气息。
连同她悄悄攥紧又松开的那只手,都一并安放在这一段轻柔无声的旅程里。
“你说的‘采买’,是来……买家具?”
梁夏站在宜家门口,有些吃惊地看着谢炎。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打在她额前的碎发上,亮得有些晃眼。
“我们怎么搬回去?要不要……租个拖拉机?”梁夏半开玩笑地说,声音里却带着一点真切的不安。
“有这么夸张吗?”谢炎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像是在安抚一只过于紧张的小动物,“来宜家又不一定得买沙发床垫的大件啊,傻瓜。我就想看看小摆件、厨房用品什么的。不是最近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嘛,总觉得空荡荡的,想添点烟火气。”
说着,她已经迈进了自动门,凉风迎面扑来,裹着一股新鲜洗涤剂的味道。
临上扶梯前,谢炎顺手抽了一个标志性的大黄购物袋,动作熟练自然,几乎没犹豫,就轻轻勾住了梁夏的手臂。
像是早就习惯了。
梁夏怔了一下,指尖微微紧了紧,但还是顺从地任由她拉着,随着人流一起被送上了手扶梯。
从绕来绕去的“贪吃蛇”动线开始,她们就慢悠悠地穿梭在样板间和货架之间。
梁夏从没想过,她们第一次像这样正式地一起逛街,竟然是在宜家。
她站在蓝黄相间的巨大货架前,看着推车里一只蓝色鲨鱼玩偶蹭着谢炎米白色的毛衣袖口,那一点绒毛的交叠让人移不开眼。
她忽然想,如果能把这一刻封存在一个玻璃罐头里,贴上“某年某月某日”的标签,是不是就可以永远不变?
就像《重庆森林》里金城武念叨的那罐凤梨——明知有保质期,也还是想固执地留住。
“样板间比教室空调还冷。”
谢炎搓着手臂,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一张法式沙发的天鹅绒扶手。深绿色的布料绵密又微凉,像是秋天提前藏进了布纹里。
梁夏看着她微微陷进沙发靠垫的手指关节,心跳慢了一拍。
眼前的光线仿佛忽然变得旧了,褪了色,连空气中都飘起了老唱片转动时轻微的沙沙声。
墙纸斑驳成了《花样年华》里的走廊,货架上叠着的珐琅锅,像极了《2046》里装着秘密的密码箱。
连吊灯投下来的光斑,也像苏丽珍头顶摇曳的梦。
“你说,要是把吊灯灯泡换成驱蚊灯,会不会很酷?”
谢炎踮起脚,拨了拨吊灯垂下的金属链条,清脆的响声把梁夏从发散的幻觉里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转头,谢炎的发梢正好擦过她的手背,像一阵小小的风,轻微又确实地留下了痕迹。
梁夏咳了一声,抬手虚扶了下不存在的眼镜:“谁家屋里装驱蚊灯啊?”
谢炎低笑着,掏出一张湿巾擦手:“以前机电系不是有一群人,动不动就造什么永动机,还想改造加湿器喷彩虹。结果差点把实验楼搞漏水了。”
梁夏忍不住笑出声,一边在展示柜上随手抓起一只铸铁锅,晃了晃:“这锅能煎出完美的溏心蛋吗?”
她们像半认真半游戏的小剧场导演,在一个个样板间里构建着并不存在的生活。
谢炎把玻璃杯摆成《蓝莓之夜》里的吧台阵列,梁夏给双人床换上墨绿色床单,说那是伊瓜苏瀑布的颜色。
她们为假想中的家设计灯光动线、挑选窗帘图案,在镜面衣柜前自拍了三连拍,随后又一起嫌弃着笑着迅速删掉。
直到路过儿童区,一张粉色塑料的城堡床吸引了谢炎的注意。
她像孩子一样掀开床帘钻了进去,回头冲梁夏眨了眨眼:“我的秘密基地。”
帘子后堆着几个落灰的展示纸箱,斜插的价签像散落的电影票根。
梁夏站在原地,没有笑,也没有立刻回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
夕阳透过仓储区高高的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纸箱上,贴得很近,很静。
像两张没被收走的旧海报,微微泛黄,却温暖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不是所有故事都要有出口,有些片段,本来就该停在路途中的。
如果人生真是一部胶片电影,
她希望这个长镜头,永远不要推进到收银台,不要切换到付账、离场、各自归家的画面。
希望鲨鱼玩偶永远躺在推车里,城堡床帘后永远藏着小小的秘密基地;
希望时间只走到傍晚,
然后停下来,
别再往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