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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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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方才还弥漫着粗犷喧闹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咽喉。

温若庭身上逸散出的那股凛冽气势,如同冬日里骤然席卷而来的寒潮,冰冷、沉重,带着铁与血的锋芒。

邻桌正唾沫横飞划拳的汉子,声音戛然而止,举到半空的手臂僵在那里;角落里低声交谈的商旅瞬间噤声,眼神躲闪,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连那跑堂的小二,端着酒壶的手也微微发颤,油腻的抹布停在半污的桌面上,不敢再动分毫。

一时间,整个酒肆落针可闻,只剩下烛火在不安地摇曳,映照着酒客们惊疑不定的侧目,噤若寒蝉。

然而,这足以冻结空气的威压,落在柳丝竹身上,却似泥牛入海。

他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又或许,是全然不在意这凡尘俗世的惊涛骇浪。

他脸上的醉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浓烈了几分,像是整个人都浸泡在陈年的烈酒里。身子软绵绵地晃动着,如同风中残柳,随时会倾倒。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蘸着面前浑浊的酒液,在油腻得反光的桌面上,毫无章法地涂抹着。酒水蜿蜒,留下深浅不一的湿痕,像一幅无人能懂的狂草。

“说什么?”

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被酒气熏蒸出来,带着黏腻的湿意,却又字字如淬了毒的钢针,直刺人心,

“我说……有人不想让你赢啊,小春日……嘿嘿……”他抬起浑浊的眼,似乎在笑,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冷,

“功高震主,手握重兵,还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啧啧啧……”他咂着嘴,像是在品尝某种苦涩的滋味,“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道理,千百年都没变过……祈连关……”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的酒渍里用力一戳,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

“……祈连关,那地方多好啊,天高皇帝远,蛮族的弯刀又快又狠……借刀杀人的好地方罢了……真以为那神出鬼没、要了你半条命的‘无名氏’,是蛮族派来的?笑话……天大的笑话……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打断了他的话,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猛地趴伏在油腻的桌面上,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垮,又像是醉得彻底人事不省。

只有那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的嘟囔还在低低溢出:“猜忌……都是猜忌……那龙椅……金子打的,坐久了,看谁都像是要扑上来抢……嘿嘿……可怜啊……可怜我那傻乎乎的师弟……一根筋……”

温若庭的胸膛如同被重锤猛击,剧烈地起伏着!

柳丝竹这些裹挟着浓烈酒气的“醉话”,在他耳边炸开,每一句都如同九天惊雷,轰得他脑海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眼前甚至闪过祈连关那炼狱般的血色与硝烟。

借刀杀人?不想让他赢?祈连关那场惨烈的败局,无数袍泽的鲜血,他几乎陨落的性命……这一切,竟是被人精心设计、刻意为之的陷阱?!

目的仅仅是为了除掉他这个“功高震主”的隐患?!如果……如果这荒诞不经的醉话背后竟藏着半分真相……

温若庭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的最底端猛地窜起,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冲头顶!

那寒意并非来自酒肆外的夜风,而是源于内心深处被骤然撕裂的信任和对权力深渊的惊惧。

他霍然起身!动作带起的劲风拂动了桌角的油灯,光影剧烈摇晃。他看也未看趴在桌上如同烂泥的柳丝竹,只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他深深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后瞥了一眼那个醉醺醺的身影,仿佛要将这荒诞的一幕刻入眼底,随即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跨出了酒肆的门槛。

夜风带着初春的料峭,迎面扑来,吹散了酒肆内浑浊的空气,也稍稍冷却了他胸中翻腾激荡的岩浆。

然而,柳丝竹那些带着浓烈酒气的诛心之言,却并未随风散去,反而如同最顽固的毒藤,带着倒刺,深深地、狠狠地扎根在了他心底最深处那片原本坚如磐石的忠诚与信念之上,缠绕勒紧,渗出冰冷的毒汁。

回到下榻的客栈,温若庭的心绪如同被狂风卷动的乱云,根本无法平静。

柳丝竹的话语,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他脚步沉重地走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沉闷的回响。

经过洛兰卿的房门外时,他下意识地停驻了片刻。

门扉紧闭,但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紫鹃轻柔低缓的说话声,像在哄慰孩童,间或夹杂着洛兰卿虚弱却清晰的低弱回应,虽然气若游丝,却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这声音让温若庭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了一叶浮萍。

他正欲转身回自己房间整理思绪,楼梯口却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梅江雪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步履匆匆,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函,火漆密封,在走廊摇曳的灯笼光下,那暗红色的火漆印记如同凝固的血滴,透着一股不祥的紧迫感。

“温大人!”梅江雪几步抢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大公子的信!加急密函!八百里快马,沿途换了三匹好马,信使到门口时马都吐了白沫!”他将那封沉甸甸的信函递到温若庭手中,指尖微凉。

温若庭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紧握着那封如同烫手山芋般的密信,如同握着一柄即将刺破黑暗的利剑。他转身,轻轻推开了洛兰卿的房门。

“公子,”温若庭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将信递过去,“大公子的信。”

他躺在那里,像一幅被水洇过、失了浓墨的工笔画。洛兰卿。

窗棂滤下的微光,吝啬地落在他脸上,那肤色便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薄脆感——不是纸,纸尚有韧劲;更像是年代久远、失了火气的薄胎白瓷,透着一层细腻却了无生气的冷光。

唇上那点淡极了的血色,如同春日枝头将谢未谢的最后一瓣樱花,淡得几乎要被周遭的苍白吞噬,只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近乎透明的粉痕,脆弱得令人屏息。

长发泼墨般散在枕上,更衬得那张脸小得惊人,轮廓精致得如同精雕的玉器,只是失了温润,只剩下一种清冷的、易碎的玉质。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两弯深青的弧影,如同远山淡墨的余韵。

偶尔,那浓密的睫羽会极其细微地颤动一下,像栖息在雪枝上的蝶,被无形的寒露惊扰,牵动着观者心头最细的那根弦。

病气如同无形的薄纱,笼住了他周身那惯有的清冽与锐利,将其打磨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神性的静谧。

那份苍白并非衰败,而是一种被命运暂时抽离了鲜活色彩后的纯粹,一种剥离了所有喧嚣浮华的、本质的轮廓之美。

他呼吸极轻,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整个人正悬浮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界,稍重的吐息都会惊扰这份脆弱的平衡。

然而,就在这份极致的脆弱中,那偶尔因咳嗽而蹙起的眉心,或因不适而微微抿紧的唇角,又透出一种倔强的、不肯彻底沉沦的韧劲儿。像冰层下未冻的流水,像寒夜尽头将明的微光。

这份矛盾,让他的病容之美,超越了单纯的楚楚可怜,带上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痛感的诗意——仿佛一尊被风雨侵蚀却依旧轮廓绝伦的白玉雕像,每一道苍白的线条里,都刻着未竟的故事与无声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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