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言无咎……”
言无咎听到了。
他蜷缩在箱子里,本就已经很难受,还要被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平一指骂,心情因此而更不爽利。
他敲敲药箱,低声提醒道:“平大夫,谨言慎行。”
平一指:“……”
平一指暗啐一口,只能继续闭紧了嘴巴下山。山路陡峭,夹杂黄土让人容易脚滑,下山本就艰难。他背着药箱和言无咎,百余斤重担压在身上,更是又累又怕。
到底为何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呢?
烈日之下,挥汗如雨,只能在心中反复劝自己:我自找的。
我还想看他怎么将死人医活,我自找的。
终于,到了山下,自家院落里。平一指刚松一口气,想将箱子放下,就听见这人道:“附近仍有人在暗中监视,先别管我,自己去随便做点什么。”
平一指闻言却一怔,他心中升起疑窦:言无咎不是没有武功吗?他又是怎样知晓附近有人监视的?
转念想起此人身上种种疑云,宛如一团乱麻,看似不会武功却能感觉到暗中监视,也没什么不合理。
归根结底,神仙打架,他不掺和。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药箱自里面打开,蜷缩在里面的言无咎恹恹道:“把我拉出去。”
这时候完全没什么‘神仙’样子。
平一指板着脸,“黑木崖上下都知道你这残废医师的特征,你要是想悄无声息的到乱葬岗去,还是继续待在箱子里吧。”
言无咎待了这许久,已经是腰痛脖子痛,平一指此言的确十分在理,但他仍旧觉得对方是在报复自己。
他抱膝偏头看一眼平一指,愣是从对方似木楞般的脸上看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故而虽然待在箱子里的确是最简单轻松的法子,他还是不想受这个委屈。
“你先将我拽出来,我自有法子。”他坚持。
……
苦难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平一指回家之后不多时,就又出门了。
言无咎这厮原本说是带他下山见识一下自己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医术,说好只要带他去乱葬岗挑一条尸体来实践,他就能在平一指面前施展这门秘术。平一指当然知道他并非如此好心之人,肯定是乱葬岗有什么他一定要拿到的东西,或者某个一定要救下来的人。
没想到,不过呛他两句,居然直接坐在平一指家不动弹了,还说让平一指随便去乱葬岗捡一条人回来就行。
平一指越发看不清他。
他这样大费周章下山,难道当真只为躺在平一指的院子里,为他展示如何救起一个将死之人吗?
平一指不懂。但他不得不说自己已经被言无咎很好的拿捏住——他无论如何都想见到言无咎的医术。
故而,拖着板车备好白布去乱葬岗找寻还剩一口气的尸体,再千辛万苦将其拖回来,也全是他自愿。
但是……
言无咎:“你看,此人是因为胸肺中了一剑,导致呼吸困难,严重失血,所以陷入濒死。”
平一指刚想点头,就见他从袖口中掏出针线,神态自若的开始缝合那道伤口,一边缝合还一边说:“所以最先做的就是缝合,在缝合时要注意排气。”
“失血的话,就进行造血输血……”
“失去意识的话,就进行心肺复苏……哦,就是通过外界刺激,帮助他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平一指如听天书一般听他讲话,看他一双手极不讲究的在此人胸腔开了的口子里进进出出,还时不时说出什么“脏器有点跑偏了”、“骨头也被捅碎了,真是可怜”一类的话。
“简直胡闹!”饶是平一指素来不敬鬼神不怕报应,看他这样玩弄旁人尸身,还面带微笑的模样,也难免升起一股怒气。这并非是替某个人鸣不平,而是一种人看见异类、看到自己全然无法理解之事时的愤怒——又或者可以称之为恐惧。
“我胡闹什么?”言无咎收手,平一指注意到犹有猩红血液自他苍白的手上一滴一滴滴落,血迹蔓延到他的指尖,与惨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让平一指甚至怀疑谁才是那具尸体,谁才是失血过多的那一个。
随后,他又看到言无咎手边躺着的那具尸体开始起伏的胸膛。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这……”
“这是……”
“比东方盛救起来容易啊。”那神鬼莫测的言大夫,将手上的血随手擦在那人衣摆,随后仿佛丝毫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对着平一指道:“熬药的事交给你了,等他恢复好再送他离开就行。”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他示意对方看看那个巨大的药箱,“劳烦平大夫。”
“这不可能,这不是医术,这不可能是医术……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平一指呆呆望向他,眼中神色由难以置信逐渐变为痴狂,他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言无咎的手,像是恨不得将这双手剁下来里里外外看个透彻一般研究着,又宛如朝圣一般敬仰着,最后,他痴狂的目光由对着手转向言无咎本身。
言无咎在藤椅上坐着,半边身子都溅上了暗红色血渍,在他人眼中大约更像刚刚杀过人的魔教妖人而非治病救人的大夫。他脸上是一如既往难辨情绪的笑容,声音轻柔,宛如情人低语,又如毒蛇吐信,在听他讲话时,不知不觉就下意识屏息:“平大夫以为这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清楚的?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平一指从中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以后会被他驱使的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