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遗漏掉的东西。
东方盛猛地翻身从床上坐起,他已经失眠小半夜,如今仍旧辗转反侧在言无咎的那句‘昨夜雨’之中。
到底是什么原因?是我书读得太少吗?无咎哥到底在问什么?梧桐叶代表了什么?为何见一叶落便问及昨夜是否下雨?下雨又如何、不下雨又如何?
他的直觉告诉他,在那一段对话之中,一定藏着什么能让两人关系彻底转变的东西,但……掌书不知其义,偷到易筋经却发现全是梵文,心焦气短,不外如是。
明日,或许该往黑木崖的藏书室走一遭。
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梧桐叶的解释……
他在莫名的心焦中强迫自己阖眼。
第二日,东方盛在藏书室入口,恰巧遇见了任我行。
“教主,”东方盛单膝跪地,“属下参见教主。”
任我行随意摆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继而,两人先后进入藏书室中,任我行饶有兴趣问:“素日少见东方往藏书室走,今日来此是为何啊?”
他此时像一个关心年轻人的长辈,东方盛明知其老奸巨猾、惯做佛口蛇心之事,未必是好意,然多年知遇之恩尚留有印象,不免晃神。
他想:教主的确比我读书更多,若只是问一问梧桐,应当不会有什么影响?
“属下在院中栽种了梧桐,种完才听说在院中种树很有些讲究,怕犯了忌讳,想来做些了解。”
“植木于四方院中,是一个困字啊。”任我行摸着下巴道,“东方少年意气,风头正盛,怎能被一个小小院落困住?意头不好,还是砍了为妙。”
东方盛干笑两声,“我那院子,倒也没那么方正,植树于庭,得个清闲。”
任我行望着他,唇角含笑,眼神却阴涩,宛如毒蛇吐信,自他周身打量一遍。东方盛收起所有不忿,只作赤忱恭敬状,低垂着头颅,不知多久才听他抚掌而笑。
任我行的大掌轻拍两下东方盛的肩头,“好吧,你若不介意,留两棵梧桐在庭院之中,也算好兆头。”
“梧桐是好兆头么?属下愚笨,不过随意选种,还请教主指点。”
任我行刚刚听他一通好话,既表明当前堂主的伪装对他而说并非围困,他已经知足;又表明无意争权、乐得清闲。故而很是满意,也愿意同他多说两句闲话。
“梧桐乃雌雄共生之树,有诗云,‘梧桐相待老’,正是对夫妻恩爱、同到白首的描述……”
任我行话音未落,就听见东方盛猛烈地咳嗽声,他皱眉,望向东方盛时却见对方一张俊脸已经咳得通红,饶是不满,也难免暂且搁置:“你这是怎么了?”
“属下……咳,属下失礼,只是刚刚呛了一口飞灰……”
的确,黑木崖虽然建有藏书室,教中识字者却少之又少,连字都不认识,更鲜有人会来这藏书室,以至于打扫也不尽心,周围多是浮灰。
任我行平素也不会来此处。
等东方盛咳嗽完,就听见任我行随口道:“本想让你多歇两天,不过今日正巧在书室遇见,就将一桩小事交由你去做吧。”
“近日,崖下有几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恃才高,竟对我神教口诛笔伐,大做文章。东方堂主斩杀这帮黄口孺子,想来用不了一日功夫?”
东方盛瞳孔骤缩,却在看到任我行轻描淡写抹平翘起的半块青砖时,将一切苦涩都咽入喉中“……是,属下尊令。”
……
天上流云经过,投下明灭光影,秋风漫卷九曲回廊,吹得梧桐叶落,在地面打旋儿,仍旧笔挺青葱的竹林,却有竹海潮生之景。耳边是青竹婆娑、竹节轻击,伴有空境回声,谱成清幽乐章。言无咎闲来无事,提笔在廊下作画。水墨浅淡,勾勒远近风景。
方静看着他作画,感慨道,“若在院中栽种枫树,兼而有枫红、桐黄与竹青,想来更是秋日佳景。”
言无咎刚想开口,却忽然感觉肺腑之中一阵绞拧撕扯之痛,他来不及调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剧痛之中,言无咎看着沾染上赤色的画卷,恨恨想到,这下,不移栽枫树都对不起被挤出来的这口血。
“言大夫!您、您这是怎么了?”方静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言无咎脸色惨白,声音极低:“送我回房间。”
方静将人送回房中,正想去叫东方堂主,却突然听见言无咎沙哑嗓音:“这件事,不准叫任何人知晓。”
“姓任的也不可以。”
方静只觉耳畔“嗡”的一声,像是一口钟在耳边重重敲响。她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却在看到言无咎幽深如鬼魅一般的黑色瞳仁时,神智归位。她喉头干涩发紧,张嘴怎样也说不出话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