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大营的尘土在暮色中飞扬,韶容与许易歌的骏马刚刚掠过辕门,震天的欢呼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大都督!许将军!”
这些铁血儿郎已有两月未见主帅,此刻个个激动得双目发亮。几个年轻的小校已经红了眼眶,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终于盼到郎君归家。
许易歌大笑着翻身下马,立刻被一群将士团团围住。这个拍他肩膀,那个扯他衣袖,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这一个月的操练成果。韶容那边更是热闹,几个副将直接单膝跪地行礼,后面的士兵们挤作一团,活像一群争食的雏鸟。
“都给我站好!”韶容一声厉喝,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一个个像什么样子!”
“都滚开!”许易歌笑骂着挥鞭,“一个个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参将挤到最前,竟真张开双臂要抱:“大都督!可想死末将了!”
韶容侧身避过,反手一个肘击:“田柱,你他娘的又胖了!”
营中顿时哄笑一片。这些在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悍将们,此刻却像群毛头小子,争相汇报这一个月的操练成果。有人甚至掏出自酿的烧刀子,非要两位将军先尝为快。
信鸽扑棱棱落在韶容肩头,歪头看着这群热血沸腾的汉子。许易歌一把揽过身边的小校,油乎乎的手在人家铠甲上蹭了蹭:“走!带本将去看看你们练的新阵!”
暮色渐沉,大营中点起了篝火。将士们围着火堆席地而坐,酒坛在众人手中传递。韶容解下佩剑斜倚在身侧,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
“大都督。”田柱大着舌头凑过来,“听说您今儿把褚良那老贼送进大牢了?”
许易歌闻言嗤笑一声:“何止是送进去,咱们大都督连他贪污的每一两银子都查得清清楚楚。”
营中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一个小兵突然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都、都督,俺们听说……听说陛下最近……”
话未说完就被同伴拽着衣角拉了回去。
韶容眸光一暗,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却浇不灭心头郁结。
自从回京,坊间的话本早已从一百零八个版本添油加醋到了八百零一个版本,个个把他和东方礼的往事编排得面目全非。
许易歌见状,一拍大腿:“都愣着干什么?老李头,把你那手绝活亮出来!”
被点到名的老卒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笛。悠扬的曲调很快驱散了方才的尴尬,有人跟着拍手打起节拍,有人扯着嗓子唱起家乡小调。
韶容望着这群闹腾的将士,嘴角不自觉扬起。信鸽不知何时飞到了他膝头,正歪着头看他手中的酒盏。
“你也想尝尝?”他低声问道,指尖蘸了点酒液。小家伙凑过来啄了啄,立刻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惹得周围将士哄堂大笑。
夜色渐深,星河璀璨。在这远离朝堂的军营里,韶容难得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朴实的笑脸,那些曾经被世家将领压得抬不起头的小兵,如今个个都能靠军功挺直腰杆。
若是东方篆还活着……
韶容仰头望向璀璨星河,仿佛看见那个总是含笑的白衣少年正站在银河对岸。
当年那个说要让寒门将士也能封侯拜相的太子殿下,若是见到今日这般海晏河清的景象,该会露出怎样欣慰的笑容?
韶容再次饮下一口烈酒。
“在想阿篆吗?”许易歌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这个向来粗枝大叶的人,今夜竟难得敏锐。
“嗯。”韶容唇角微扬,目光扫过营地中欢笑畅饮的将士们,“海晏河清,扩土千里。若是阿篆在天有灵,这盛世便如他所愿。”
许易歌支起一条腿,懒散地后仰着身子,酒壶悬在指尖晃荡:“挺好的。”他顿了顿,原本想说大家都过得不错,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哽住。
细数下来,他们竟无一人实现了当年的夙愿。
那个说要开创清明盛世的东方篆,死在了及冠前的盛夏。先太子临终时攥着韶容的衣袖,咳出的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角,却还在念叨着军制改革的章程。
最爱自由、毫无心机的东方礼,被迫在血雨腥风中养出帝王心性。曾经说要做大将军的少年,如今连兵符都握不到手里,只能在龙椅上做一个孤家寡人。
而当年信誓旦旦要当纨绔的许易歌与韶容,却被迫撑起了整个大虞的风雪。边关浴血六载,那些说好的斗鸡走马、醉卧花丛,终究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啧。”许易歌突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液溅在衣襟上也浑不在意,“这酒真他娘的难喝。”
韶容低笑一声,与他碰了碰酒壶。两只酒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敬了一杯迟来的梦。
信鸽扑棱棱落在两人中间,歪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许易歌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还是你好,没心没肺的。”
在这短暂的宁静里,两个身影并肩而坐,谁都没有再说话。
最终许易歌先撑不住了,被两个小兵架着胳膊往营帐拖。他醉眼朦胧地冲韶容挥手:“改日……改日再战……”
韶容虽也酒意上涌,却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他摆手谢绝了搀扶,独自走向主帅营帐。夜风拂过发烫的面颊,带着初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