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嗯。”容昭低头应得轻,手掌仍笼在她肩上。
“我害怕……”
容昭低笑一声,把她揽进怀里,那声音温柔得像春日夜雨:“绯绯别怕,朕会一直护着你。”
帐外的风雨更大了些,他带她回了主帐,替她脱下湿外衣,亲手斟了茶。
“可是那个人……”君笙想起刚刚的画面,心仍发寒。
“他咬死了不说,非得逼朕亲自来一趟。”容昭声音温和如常,仿佛谈论的不是酷刑,而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雨夜旧事。“本想押回云城再审……可惜,他对你起了心思。”
话语平静,语气温柔,落在耳中却如刀划水面,泛起森然寒意。
“容昭哥哥,他不是主谋,也是听命行事的人。”君笙轻声说,“做错了事情,让他补救,不用要人性命。”
容昭手指微顿,随后含笑望着她:“绯绯有自己的想法?”
她点头。
那一瞬,他眼神变得极缓,像是拂过春水的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绯绯想说什么,朕都听。”
这态度几乎称得上宠溺,他就那样望着她,低眉顺眼,如同乖巧听话的兄长。
可君笙却忽然一阵恍惚。
帐中温暖如春,可她却记得不久前,他坐在风雨中血盆前,那样冷漠,那样凌厉,那样判生杀予夺如神祇降世的模样。
容昭的存在,是一种极致的压迫。
他不需要怒、不需要威,仅仅坐在那里,便已能让人下意识屈膝、惧惮。他坐得不高,却像居九天之巅,人在他面前只能匍匐如泥。他看谁,就能决定那人是活,是死。
“绯绯?”他轻唤她。
“原本,你打算怎么办?”她回过神来。
“朕最讨厌人撒谎。”容昭轻笑,语气温柔,却冰寒彻骨:“剜掉舌头,让他再也不能撒谎。”
他说得轻巧,如拈落纸上尘埃,毫无波澜,却令她心中一紧。
她望着他,那双眼看似柔和,其实映着烈焰,映着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如果是绯绯求情,”他又道,眼角弯起,“朕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君笙一怔,还未开口,他便替她说了。
“白日里他与你有些接触,是为了行事,你是想说这个吧?”他轻抿一口茶,“绯绯不用说,绯绯的事,朕都知道。绯绯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
君笙心中微颤。
她知道,她想说的话,早已落入他的成算之中。
“那……后续的事?”
“听绯绯的。”容昭含笑道。
他声音低沉,暖意如春水缓流,叫人忍不住沉溺。
第二日清晨,风势渐止,夜雨未歇。
细雨丝丝缕缕,像是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灰帛之下。
营地里尚未完全苏醒,但已有将士在泥地中来回奔走,披着湿重的披风,脚步急促而沉默,压着声音调度后勤事宜。雨水混着泥浆,在营地低洼处汇成一片浑浊的水洼。远处的山影被浓雾遮蔽,只隐隐透出模糊的轮廓,如压顶欲坠。
大帐中,炭火微明,空气中氤氲着湿气与淡淡茶香。
容昭坐在案后,身着墨青常服,领口松开一扣,鬓发微湿,显然是刚换下被雨水浸透的外袍。他面色苍白,眉目间透着几分被风寒侵袭后的倦意,却仍神色如常地审阅着堆叠如山的奏折。笔锋掠过竹牍,他指节分明,修长的手指翻页时微微泛白,关节间透出几分冷意。偶尔眉峰一蹙,墨笔在纸上顿一顿,便是一道不容驳回的旨令。
君笙安静地坐在一旁,为他煮茶。
她着一身浅色中衣,素绸宽袖,乌发未绾,任凭垂落肩头,因潮湿略显卷翘。她手法极稳,将茶水倾入盏中时,水面微微漾起温润的涟漪。她知他昨夜彻夜未眠,不敢打扰,便只静静守着,在火炉边替他添水焙茶。
帐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云城暴乱了。”
门帘被掀开,雨气扑面而来。进来的亲兵面色沉急,浑身未干的披风滴着水,声线虽压低,却难掩其中惊慌。
君笙抬眸,本能地看向容昭。
容昭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眉眼连波澜都未起。
“民众围了粮仓,闯进府衙,说城中已有三日无粥施发,百姓饿死者过百。现在几处街巷都起了火。城守请旨调兵平乱。”
君笙指尖一顿,茶壶中水沸微响,她不觉收紧了袖口。
她们走的时候明明还按时的有人在施粥,怎么还不到五日就变成了这样。
容昭却垂眸拾笔,在一旁的竹牍上淡淡写下两笔,慢慢的说:“不急。”
语气平淡得几乎冷漠。
君笙微微蹙眉,低声问:“陛下早知道?”
容昭未抬头,只轻声道:“云州的粮一直没到,派人去探前日查到有粮车在郊外被劫,不下五十车,标记全毁,尸体扔进江里。”
他说这话时,笔锋依旧稳如往常,只字未停,但声音深处藏着一点锋刃。
君笙怔住,心头泛起寒意。
“云城的粮仓笔账目早就对不上了,但这点货色做不来主。”容昭顿了顿,笔锋一转,勾出收尾的一笔,“我倒是想知道,后面的人,到底想试探到什么程度。”
他终于放下笔,倚在靠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盏沿,望向帐外那一片灰濛的天色。
“绯绯,”他忽然转眸望她,目光幽深如墨,低声道,“你知道我在等什么吗?”
君笙与他对视,未语,只是缓缓将茶盏递到他面前,指尖轻触他掌背——那处皮肤一片冰冷,血色全无。
容昭接过茶,却未喝,只是看着她的眼。
半晌,他笑了,却无半分暖意:“我在等,他们下一步。”
他起身,衣袍随着动作微动,在膝下荡出淡淡水纹。他拂开案上的文牍,露出其下压着的一张泼墨山水图,云城的地形脉络清晰描绘,数处红砂细细标注——正是各粮仓要道与集市交汇之地。
“如果朕料得不错,他们会借粮乱起事,再推一个‘替天行道’的名字出来。”
他神色不动,看着那些红点像看着活物般微笑:“有人想取而代之。”
笑意勾在唇角,然而目中寒光乍现。
“如果你想要把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拉下马,你会怎么做?”
君笙低声重复:“让他失去民心。”
容昭轻声一哂:“绯绯聪明。”
帐中气氛骤然一紧,炉火跳了跳,茶水微微溢出盏沿,落在案上,晕染出一圈淡淡水痕。
君笙垂眸,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周明说什么了吗?”
容昭挑眉,像是听见一个有趣的问题:“还没说。但他今晚会说。”
他说着,拂去案上一滴不知何时溅落的茶水,动作轻描淡写,像拭去一滴无关紧要的血。
“人快死了,哪还有忠心这种事。”
他语气平平,像在讲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君笙轻吸一口气,唇瓣微启:“我想见见周明。”
容昭回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有一瞬迟疑,但很快松开眉心。
“让林桉带你过去,”他语调仍轻,却语意分明,“叫他们提前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