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更声,徐阶才惊觉自己竟对着信纸饮尽了三盏冷茶。他忽然将写好的回信揉作一团,转而从青瓷罐里取出珍藏的武夷岩茶——正是陆炳信中嫌弃"有松烟味"的那款,包了满满一包塞进信封。
十月十日,徐阶工作之余实地考察民情。
赣鄱之野,嘉禾盈畴。金浪翻涌,远接云际;镰声霍霍,响彻阡陌。农人皆喜,奔走相庆,盖今岁之稔,倍于往昔也。
田间地头尽是忙碌的身影。农夫们赤着脚,裤腿卷到膝上,镰刀挥动间,稻秆成排倒下,汗珠顺着黝黑的脸庞滚落,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几个孩童提着竹篮跟在大人身后拾穗,嬉笑声惊起田埂上的麻雀,扑棱棱飞向湛蓝的天。
徐阶撩起官袍下摆,缓步走在田埂上。泥土的湿气透过靴底传来,混着稻谷的清香。他伸手捻起一穗稻,指腹摩挲着饱满的谷粒,耳边传来老农沙哑的吆喝:“今年老天开眼,一亩地能多打两斗哩!”
不远处,几名农妇正将新割的稻子垒成垛,发髻松散,衣襟沾满草屑,可眉眼却舒展如初绽的秋葵。
“大人,这村子纳完秋税,余粮够吃到开春。”里长躬身禀报,袖口还粘着几粒谷壳。
徐阶微微颔首,目光却掠过农人皲裂的手掌——那些深褐色的沟壑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痕。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延平府见的饥民,也是这般佝偻着腰,可眼里盛的却是将熄的灰烬。
“去粮仓看看。”他沉声道。当厚重木门吱呀开启,陈米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黄澄澄的谷堆几乎顶到横梁。
里长献宝似的抓起一把:“都是晒得透干的,鼠洞都拿桐油灰抹过……”徐阶却注意到墙角蜷着个瘦小身影——是个偷睡的小厮,怀里还搂着半袋秕谷,嘴角沾着未嚼碎的糠皮。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家家烹新米以飨亲邻。酒香溢于巷,笑语盈于户。阶立于田畔,观此丰年之乐,不禁慨然叹曰:“盛世之民,得饱食安居,岂非至幸乎?”
回衙途中,轿帘外的欢笑声渐远。
徐阶闭目倚着厢壁,掌心仿佛还残留着稻穗的触感。
他忽然轻笑一声:“两浙改稻为桑的札子,倒该再压几日。”
轿夫们听不懂大人的自语,只觉得今日的轿杠比往日轻快,像载着秋风里最饱满的一株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