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致用在西南多年,与南诏等国打了多年交道,他又惯爱收藏奇珍异宝,从他口中得到实证,沈明枳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那莲花纹或许和西南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忽然,就在陡然清醒的乔致用攥拳直击自己的掌心时,常跟随梅如故左右的小厮徐步而至,朝着众人行了礼,在得到梅如故准许的眼神后禀告:“都察院柳大人得了急症支撑不住,先行一步归家,说是晚上不能一道吃酒了。”
**
柳曦既的病来势凶猛,据说几乎天天住在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已经十二日没有上朝了。
沈明枳特意以梅如故的名义请了孙先生去给他看诊,得到并无大碍的消息后才松了一口气,专心操办襄阳侯府的宴会。
席面大了就难免东家与西家有仇、南面和北面有怨,安排位子的事情让常年偷闲松懒的沈明枳焦头烂额,不得不去庄子上将娘娘留给她的嬷嬷们请来从旁协助,好在侯府上下早就被郇寰整顿过,沈明枳忙起来不至于让郇寰看笑话。
她一不爱赴宴,二不爱开宴,嫁了郇寰后家里也没什么机会大操大办,唯一可以按图索骥的还是中宫亲自操持的、他们的婚宴。郇三娘什么时候能嫁出去还是未知,郇八娘又还小,沈明枳觉得再不磨一磨操办席面的本事,她就要沦为皇家的笑柄了。
临川看着她忙前忙后,磕着瓜子,和辛莘、郇八娘说着城中趣事,笑得花枝乱颤。
趣事之一自然是兵部乔侍郎置府开第,和户部梅侍郎做了邻居。
据说梅府周围一圈地价高得令人咋舌,还有价无市。这一下惊动了都察院新来的小年轻们,他们揪结了吏部的小年轻们,一帮人闲来无事开始核查乔致用当兵这么多年的俸禄赏赐等等,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如果没有家族财力支持的话,乔侍郎根本买不起这里的房。
乔家人一听说,心里就犯嘀咕,问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借乔致用钱,担心家族的希望乔侍郎走了歪门邪道、行了贪污收受贿赂之事,如临大敌,就破天荒地下了帖请乔致用回家吃个便饭,顺便聊一聊纲纪问题。这件事一传出来就惹得众人哄笑,乔致用才不得不解释说,是梅如故帮的忙。
梅如故笑而不语。
旁人对梅家的财力没有具体的概念,但大抵也知道清流之“清”不是清贫之“清”,也就没有过多纠缠。而事实上,这房子是沈明枳掏钱买的,钱走的是梅如故的账,让刚入都察院的梅老四都误以为自家还有这泼天的富贵。
当然,乔致用怎么肯收沈明枳的银子,还是梅如故连骗带蒙,真真假假用他们小时候的恩怨债忽悠了好长日子,这才勉强说服了乔致用。不过,亲兄弟明算账,乔致用还是立下了欠条,是无论如何也要把银钱上的账理清。
趣事之二自然就是梅老四又被揍了。
梅依径纵容怂恿着和自己同年的小年轻们去查乔致用的账,结果最后查到了自己大哥头上,这让梅如故很光火,下了朝官服没换、衙门没去,梅侍郎就抡着象笏冲到了都察院,将还埋头案牍的梅依径揪了出来破口大骂一通。
都察院的官们知道梅如故和他们的左都御史的渊源,都不敢管,人人抱头鼠窜,若不是对面刑部的老好人严中立和大理寺的老好人薛康文出面劝和,事情很有可能发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然后第二天点卯时,都察院的众人们就看见梅依径那张极其赏心悦目的脸上肿起了一只眼睛。
这件事经由下衙回来的郇寰添油加醋一番,俨然就成了梅依径被梅如故打得破相了,梅家兄弟阋墙岌岌可危。
沈明枳笑而不语。她早就听乔致用唉声叹气过了,心道梅老四这厮需要窦宙那样的老哥治一治。弟弟面前的梅如故只是个纸老虎,弟弟面前的窦宙才是真霸王,梅依径和窦宇才像真兄弟,都是三句话能气死老师父的孽障。
至于这最后一件趣事,沈明枳发誓,她绝对不是有意为之,她是故意为之。谁让介含清主动撞到自己的手中,那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一回。当然,除了报复老九,她还有别的用意。
事情还得从多年以前说起。
当年寒门子弟介含清寒窗苦读终于金榜题名,收获了一甲探花的荣光,结果放榜当日,衣着寒酸却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被迫参与了一出榜下抢婿的闹剧,在宿醉不归、打马而过的曹王相助之下,拼死逃出,却因此得罪了户部郎中楚文杰。
当年南巡归来沈明枳就知道了这事,只是没想过还有后续。
在介含清成功入了都察院后,偏生天资、能力、相貌样样不如他的同僚成了楚文杰的东床快婿,在几番排挤、几番打压、几番构陷之后,只管横冲直撞、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介含清在年末考核中被评为下下等,一纸吏部公文被贬出了化隆,被京城的庞杂的人情网络一脚踹到了西南云岭。
云岭在西南其实也算不错的地方,是南越将军辖区的西越都督驻地,也算是蛮荒之地的富贵之乡,盛产茶叶菌木。
这次被贬的经历让介含清吃足了教训,积极工作的同时不忘留心经营官场人情,终于给他的顶头上司西越道监察御史、行西越道按察使高穿楼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但这印象的成分说起来有点复杂,四分是因为他恪尽职守、尽心尽力,余下的六分则和他的“风流韵事”有关。
整个西南在由百越和西迁五大家组成的庞大的官僚集团的控制之下。譬如吴王的母妃就出身百越之首的荼泽族,以“余”为中原姓氏;现下在化隆风光无量的何家则是西迁五大家之首,曾让郇八娘念念不忘的彭雪萼则出身五大家之中的彭氏。他们大多为各地郡望,如永昌郡望何氏,姚州郡望彭氏,苴宁郡望邹氏,彩云郡望康氏,云岭郡望岑氏。
介含清是东越道保宁府巴州玉溪人氏,有着西越当地男儿没有的书卷敦醇之气,再加上他的行事作风、待人接物都备受称赞,很快俘获了岑氏的一位闺阁在室女子的芳心。
这岑姑娘在家中非常受宠,对她无有不应,更兼当地民风开放,岑姑娘就大胆张扬地追起介含清来,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岑姑娘怕情郎在衙门受欺负,让家里长辈到察院疏通关节;岑姑娘又怕情郎太过清苦,更怕情郎不好意思接受她的好意,便动用家中在都察院的人脉,以赏赐、俸禄等名目“赠”与介含清富贵。
不得不说,在同僚背地里骂他小白脸的时候,介含清过上了这辈子都未曾设想过的顺当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