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介含清一头雾水,全然不知岑姑娘究竟干了些什么,后来得知内幕,就打算和岑姑娘说清楚,并将一切分外财物退回。谁知这样更让岑姑娘动心,纠缠不舍之中岑姑娘曾有性命之忧,介含清救了她一回,于是更加不清不楚、难以割舍。
福祸相随,介含清的好日子就在岑姑娘一天天愈发热烈的追求中到了头。
起因是一支笔,伏羲紫毫笔。
介含清是犄角旮旯里出来的,认不得这支笔有什么通天之处,但闻笔杆击石,铿然有金石之声,也知道此非俗物,爱不释手。又因这是为岑姑娘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所赠,他实在不好退还。
于是乎,在他亲历民间进贡事宜后,吃惊地发现这支笔居然使用上品伏羲木制成,再经过他的多方探查,更吃惊地发现不仅仅是伏羲木这样稀世难得的宝贝被当地豪族据为己有,还有诸多列为贡品、不得私用的珍奇被僭越挪用。而递送到化隆的单子上常常困缺此类贡品,圣上深感民力维艰,也不曾下令责逼,正称了当地豪族的心意,将本应该进献皇室的贡品占为己有。
介含清心中那不安分的火苗死灰复燃。
通过与岑姑娘亲密来往,他掌握了更多世家大族私吞贡品的证据,终于在和岑姑娘的婚期日□□近的当口,慎之又慎地上报了即将回京述职的高穿楼,希望能整顿西南吏治,还百姓平安富足,还官场纲纪清白。
沈明枳查到这儿的时候心里一颤。
乔致用对这些多年前的往事记得不是很清楚,诸多细节,诸如介含清的上司是高穿楼等等,都是沈明枳的暗卫传回的消息,而高穿楼是西越道云岭人、发妻是苴宁邹氏出身,这样足够让整个都察院顶层的大人物们离心离德的消息,则是看热闹的梅如故提供的。
按照梅如故的说法,他之所以对高穿楼的身世这么清楚,还要归功于高穿楼的一罐子上等云茶。
高穿楼老家每年都会捎来云岭茶叶,都察院相熟的同僚人手一份,作为他的上司柳曦既也得了一份,只是柳曦既不喜欢云茶的味道,梅如故年前去柳府窜门、拜访柳父时就忝着脸全要来吃。
梅如故回衙门收拾年终事宜结束时,路过热火朝天的礼部,就去转了两圈、串了个门,和礼部的老头子们就着待客的茶叶聊了起来,然后就聊到了西南云岭的茶叶,说是现在已经到菁明书院荣养的老儒生危游旭曾经买云茶被骗了,最后还是靠高御史在西南的妻舅讨回了公道、喝上了正品。
梅如故诧异问:高夫人娘家不是杭州府的吗?和他们的左都御史还是老乡!
然后他就知道高穿楼娶过两任夫人,发妻邹氏难产,正是苴宁郡望的邹氏。
其实这样的身世不是秘密,每年考课时都要查档,但将这样的背景和介含清接下来在西南的遭遇放在一起,就会感到一股子悚然。
高穿楼自然把事情压了下来,并且劝告介含清就此罢手不要惹祸上身。但事情还是走漏了风声,让五大家在都察院的眼线知道了。介含清与岑姑娘的婚事就此作废,还在某日归家途中惨遭毒手,贴身奴仆为他挡剑身亡,他也受了重伤。
然后岑家人又将岑姑娘私自增益情郎的事情翻过来,说是介含清贪赃枉法,人证——记恨他的同僚——物证——伏羲紫毫笔,当然对外之说这是紫檀紫毫笔——俱在,即将入狱罢职,最后还是岑姑娘求了一回,介含清才因“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考绩不佳”等由头被贬无涯县。接着在赴任途中又惨遭暗害,这时差点被捏死只剩一口气的介含清等来了祖父去世的消息,被迫丁忧去职发还祖籍,算是逃出生天。
现在的都察院除了大名鼎鼎的左都御史,还有“高风亮节”四位闻名遐迩的御史,高穿楼便是“高”,介含清就是“节”,谁曾想这两位而今快要平起平坐的铁面御史还有过这样的过往?岑氏也随何家一同进京,谁曾想风马牛不相及的岑氏和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还曾有这样的交集?
更要命的是,当年追着介含清死缠烂打、一番柔情蜜意错付良人的那位岑姑娘,也随夫君进京了。沈明枳记得岑家递过帖子,开宴那日要来的。尚未婚配的介含清会不会来她办的这场变相相亲会,沈明枳不知道,但老九必然要来喝一壶,给他添添堵也是不错的。
化隆女眷之间已经流传起秦王老九和介含清之妹的流言蜚语,此时正被辛莘和临川拿出来反复咀嚼,越聊越起劲,从稀奇介姑娘得有多大能耐能让秦王浪子回头,到秦王这些年干过的那一堆数不胜数的荒唐事,再到化隆城中荒唐浪荡不输老九的那些公子哥儿们……
郇八娘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情窦初开之后,她对外界这些适婚男子的了解全来自于郇七郎和郇寰平时的只言片语、小姐妹之间的闺阁私语,见过的外男也无非是柳家子侄、萧家子侄、玩伴的兄弟堂兄弟表兄弟、还有公主嫂嫂的兄弟,他们大多斯文有礼,或表现得斯文有礼,众人对他们的评价平平无奇,或者她听上去感觉平平无奇,头一回见识到这桃花中的恶桃花能开得这么张牙舞爪。
沈明枳对郇八娘的反应十分满意。
可就当辛莘说得眉飞色舞,不由自主把已经被拍死的长江前浪、曾经混世的头头申不极也拖进了这个言辞漩涡,郇八娘那种既崇拜又担心的表情变成了不可置信,仿佛在问:既然辛嫂嫂早就知道申大哥这么不靠谱,又为什么要嫁?
沈明枳特意挑事:“八娘,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你辛嫂嫂不会生气的。”
辛莘自然知道沈明枳的暗示,大方地应和:“八娘,你想问什么呢?说吧。”
郇八娘在两相鼓励之下,纠结地遣词造句:“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嫂嫂嫁给申家大哥了吗?”
辛莘哈哈笑了,将八娘拉到自己怀里,“是啊,我与他是指腹为婚,所以即便我不喜欢他,他也不中意我,我们还是要成亲。”
闻言,沈明枳和临川都抬眼看神色不变依旧和蔼的辛莘,“不过八娘不用担心,你哥哥嫂嫂都极疼你、尊重你,你只管寻一个真正的君子去喜欢,不用担心什么逼不逼迫。”
郇八娘眨眨眼,望向沈明枳的目光中多了许多感激和庆幸,又问:“那什么样的才叫做真正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