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董凉菁不熟悉娱乐圈,但和制片方谈合作这种事,勉强可以算是她的专业对口。
对于这样堪称扶贫的巨款投资,制片方哪会拒绝,双方一拍即合,当即签了合同。
剧本大纲礼湘看过,偏小众题材,不过内容不错,各方面到位的话,或许可以冲击一波国内外奖项。
解决完这件事,董凉菁便又回了公司办公。
就仿佛,她出去一趟只是为了柳姒瑶。
事情办完,她重新变回了董事集团的掌舵人。
冷静淡漠,白发如瀑,少了鲜活气,如一尊精美的雕塑,令人不免生出几分被睥睨的压迫感。
顶着莫名的压力,礼湘在总裁办提起接下来喂给柳姒瑶的资源,敲定了两个高端代言。
品牌方或许看不上柳姒瑶的咖位,可只需要隐晦搬出董氏,也就算不上大问题了。
解决完这些,礼湘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她松了口气,起身告别。
待人走后,办公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董凉菁面色平静,握笔审阅过合同后签下自己的名讳。
董凉菁。
几个字力透纸背,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漂亮。
董凉菁的字是老丞相亲手教的。
老来得女,董相对这唯一的子嗣抱有太多期盼和担忧,从小便对她要求颇严苛,日常相处中也总是板着脸,严肃又古板。
有几次,柳姒瑶都看不下去了,似抱怨般责怪董相的狠厉。
就算是当今圣上,也会对众多子嗣露出慈爱的笑容,抱起最小的幺儿喂甜梨汤。
拜天生缺失情感所赐,董凉菁并不觉得害怕难过,反而从小就沉稳冷静,很少撒娇哭闹。
她学富五车,才华横溢,除了天资聪慧,和董相的谆谆教诲也脱不了关系。
凡事以大局为重,不因私情坏正事。
这是董相一直教导她的。
她确实照做了,哪怕明知所做之事会让她和柳姒瑶渐行渐远,还是走上这条不归路。
午夜梦回时,她额角冷汗直流,掌心握不住任何温暖,被噩梦魇住后脑海中只剩下柳姒瑶一人。
其余颜色皆失,唯有一抹俏丽身影泛着微光。
董凉菁按着乱跳的心口,其实不明白自己这时的渴望究竟是什么。
她本有机会选择脱身,或许无法完全回避谋逆之事,也能处在较为边缘的境地。
只是董凉菁太不懂人心,她学会再多东西,也从没完全看懂人心。
像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她完成了家族寄予的厚望,却也失去了最想要的。
改朝换代是件很难的事,董相垂垂老矣,得知她浑噩度日后拄着拐杖来看过她。
——他最骄傲也最令人满意的独女。
董凉菁并不快乐,年仅双十便满头华发,形容枯槁,毫无生气。
看起来不像风华正茂,更似半截身进了棺材。
也是这时,董凉菁才知道,幼时被送进宫做陪读并非只是机缘巧合,而是重重计算之后的必然结果。
她和柳姒瑶的相遇,其实沾满鲜血和心计,吸引着无数躲在暗处的窥视和探究打量。
董相以为她放不下同窗情谊,本想以此作敲打,孰料反而令董凉菁愈发疯癫。
董凉菁并不恨父亲,她明白这样的滔天家仇需要有人做出牺牲和选择。
她是被选中的人,怎么会有机会说出回绝的话呢。
一切都恰到好处,无形大掌将所有人推着向前。
许多人失去亲人,失去生命,变为复仇路上的苍白冤魂,徘徊在人间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们又做错什么,需要承受这些。
可成大事者,不该为此停留。
回京的路上,董凉菁留意的那些,全都不应该看进眼中。
只是她到底算不上真正冷心冷情的人,亦或者被柳姒瑶感染,不知何时生出悲悯之心。
哪怕很微弱,也令她有了鲜活气。
然而现在,随着那只蝴蝶的坠落,带走她全部的生机。
向来听话懂事的独女变得邪肆冷然,如嗔如痴,什么话也没说,握着某件东西起身离开。
那宽大长袖起落间,冷锐的光泽一闪而过。
滴答,滴答。
在地上绽放开一朵朵红海棠。
那之后,董凉菁便和本家彻底断了联系。
没多久,她便跳崖,去寻她的蝴蝶了。
墨色笔水在纸张上晕开一小团痕迹,模糊了名讳,像竞相绽放的墨梅。
钢笔尖刺入指腹,传来阵阵痛意。
董凉菁回神,将笔帽合上,沉默着用纸巾擦掉指腹上多余的墨水。
墨水洇开一小团,显得滑稽又好笑。
她垂眸睨着,良久起身,似是无法忍受这团脏污,推开休息室的门,将水龙头拧至最大。
冰冷水流穿过指缝,将她的手指激得狠狠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