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宰彦的存在,逐渐像空气一样,融入了徐敏知工作室冰冷的秩序里。
他不再是那个突兀闯入的、带着危险气息的“猎手”,更像一个沉默、高效、且……越来越“好用”的固定装置。
接下来的日子里,朴宰彦依旧准时出现,沉默地完成她交付的一切:搬运沉重的金属框架,细致地打磨焊接点,清理散落的碎屑,甚至能根据她图纸上的标记,提前准备好她需要的工具。他很少主动说话,眼神也刻意避开了她长时间的审视,只在她发出指令时,简短地回应一声“好”。
徐敏知也维持着表面的疏离。
指令依旧简洁,目光依旧带着评估。但一些细微的变化,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悄然发生。
她不再刻意背对着他工作。有时,她画着草图,眼角余光会无意识地扫过他搬运重物时绷紧的手臂线条,或是他专注打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那专注的神情,竟奇异地与工作室里冰冷的器械产生了一种和谐感。
她开始习惯他在空间里的存在。当他安静地在一旁整理工具,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或是他偶尔因为用力而发出的轻微喘息声,都成了这冰冷空间里一种新的、稳定的背景音。
这种习惯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接纳,只是当事人还没意识到。
“下午需要去市区采购一批颜料和特种黏合剂。”
一天上午,徐敏知核对完清单,头也没抬地吩咐道,“清单在桌上。地址你知道。”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任务,而不是允许他进入她工作室之外的生活轨迹。
朴宰彦擦拭工具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低声应道:“好。”他拿起桌上的清单,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列出的专业名称和地址,没有多问一句。
午后,巴黎的天空是灰蒙蒙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市区狭窄而充满艺术气息的街道上。
徐敏知走在前面,步伐很快,黑色风衣的衣角被风吹起。朴宰彦落后半步,手里提着几个空置的、用来装颜料的大帆布袋,像一个沉默的护卫。
路过一个热闹的露天蔬果集市,五颜六色的瓜果蔬菜散发着新鲜的气息,小贩热情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徐敏知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目光扫过那些鲜活的色彩,像扫过一件件静物。她径直走向集市尽头那家老旧的、散发着浓重松节油和颜料气息的专业画材店。
采购过程高效而安静。
徐敏知熟练地挑选着需要的颜料管和罐装黏合剂,用法语与店主低声交流着。
朴宰彦则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在她示意时,上前接过店主递来的沉重包裹,稳稳地放进帆布袋里。他高大的身影在拥挤的小店里显得有些局促,但他动作沉稳,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走出画材店,徐敏知看着朴宰彦手里提着的、明显分量不轻的几个袋子。颜料罐沉重,黏合剂的大桶更是分量十足。
“给我一个。”她伸出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平静的陈述。
朴宰彦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用,我能拿。”
“太重。”徐敏知没有收回手,目光落在他被帆布袋勒得微微发白的手指关节上,“给我那个小的。”她指的是装着几管颜料的袋子。
短暂的沉默。
朴宰彦看着她伸出的手,最终,他默默地,将那个相对轻便的颜料袋递到了她手里。指尖在交接时短暂地擦过,微凉的触感一闪而逝。
两人继续前行,气氛似乎比来时缓和了一丝。穿过集市时,一个卖花的老妇人热情地向徐敏知推销着桶里新鲜的郁金香,饱满的花苞带着露水,在灰暗的天气里显得格外鲜亮。
徐敏知脚步未停,只是礼貌地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过花摊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朴宰彦的脚步似乎慢了一瞬,目光在那束明黄色的郁金香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秒。
那目光里没有渴望,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短暂欣赏,如同他欣赏一件精巧的艺术品。
徐敏知的心,毫无预兆地,像是被那束花的颜色轻轻撞了一下。很轻,却留下了一点微温的痕迹。她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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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打包工作进入了尾声。巨大的木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空气里弥漫着防震泡沫和胶带的味道。离回首尔的日子越来越近,一种无形的、告别的氛围悄然弥漫。
这天傍晚,朴宰彦正在小心翼翼地用防震膜包裹一件造型奇特的陶瓷组件。徐敏知则在核对最后一批装箱清单。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而规律的声响。
“需要我去把露台上的几盆多肉收进来吗?雨有点大。”朴宰彦忽然开口问道,声音打破了工作室里长久的寂静。他知道她露台上养了几盆极其耐旱、但根系怕积水的多肉。
徐敏知核对清单的笔尖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向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又看向朴宰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