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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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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那棵枯死大半的老槐树下。树干虬结,树皮皲裂剥落,巨大的枯枝扭曲地伸向天空,像一只只绝望伸向苍天的手。

树下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依旧眼神空洞,仿佛与这枯树融为一体。

“老人家,”洛兰卿不死心,换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切入点,“听村里的老人提过,很多年前,咱们这附近有条河,水流还挺旺的?后来怎么就干涸成这样了?”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嘴里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烟锅都空了的旱烟袋,下意识地吧嗒着。浑浊的目光越过洛兰卿,投向远处那片宽阔却早已龟裂成无数碎块的河床。

河床裸露着灰白色的河泥和卵石,像大地上一道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老头望着那片死寂的河床,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布满灰尘的梦魇,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断续:

“河?早没啦…那年…那年…来了好多人…好多…好多的人呐…抢水…抢粮…见啥抢啥…死人…死的人呐…埋都埋不过来…一个摞一个…后来…水…水就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少…老天爷…不赏饭吃咯…不赏饭咯…”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重。

“抢水抢粮?是流民吗?还是…”洛兰卿紧追着那话语中透出的血腥气息,小心地引导。

“兵…也有兵…”

老头旁边一个蜷缩着的老妪,像是被这句话突然刺中,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爬满恐惧,她抢着回答,声音尖细而颤抖,

“凶得很!凶得很呐!穿…穿那号衣裳的…见东西就抢…见人不顺眼就打…比…比蝗虫过境还狠…还狠…”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仿佛那记忆中的“蝗虫”正在啃噬她的神经。

“后来…后来…安静了…都埋了…埋东头…西头…坡上…沟里…到处都是…不能提…不能提啊…提了…要遭灾…要遭大灾的…” 老妪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充满禁忌的恐惧。

东头?西头?洛兰卿的心猛地一跳。妹妹兰辞发现白骨坑的地方在村西!难道村东还有?甚至如这老妪所言,到处都是?

这看似贫瘠的土地下,究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骸骨?这“不能提”的禁忌背后,又掩盖着怎样惊天的罪恶?

就在这时,一阵不知从何处卷来的风,打着旋儿掠过死寂的村落,卷起地上的沙尘和枯叶。风带着干燥的土腥味,吹得人睁不开眼。

温若庭下意识地侧身避让风沙,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枯死老槐树根部虬结盘绕的树根处,一小片被风掀起的浮土下,露出了一点不寻常的深褐色。

那颜色,深沉得近乎发黑,与周围灰黄的泥土截然不同。

温若庭眉头一拧,立刻上前几步,用靴尖小心地拨开那层薄薄的浮土。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深褐色硬块显露出来。

它质地坚硬,表面粗糙,上面似乎还沾着一些细小的、早已枯朽碳化的深色纤维状物质,紧紧嵌在泥土里。

出于军人的本能和某种不祥的预感,温若庭蹲下身,不顾泥土污秽,用手指仔细地抠挖,将那块硬物完整地取了出来。触手冰凉沉重,质地异常坚硬致密。他凑到鼻尖,极其谨慎地嗅了嗅。

一股极其淡薄、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气味钻入鼻腔。然而,这气味对于经历过无数战阵、熟悉死亡气息的温若庭来说,却如同惊雷炸响。

那是一种混合了焦糊味、铁锈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即便经过漫长岁月也无法完全散尽的、属于大量血液腐败后又经高温炙烤的独特腥气!

温若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他猛地抬头看向洛兰卿,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兰卿…这是…烧焦的血土!而且…是大量的血!多到足以浸透厚厚土层…然后又被猛烈的大火焚烧过…才能凝结成这样的硬块!”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将军特有的冷峻判断。

这绝非小规模的械斗或冲突能形成的景象,这需要一场屠杀,一场伴随着焚尸灭迹的大规模屠杀!

洛兰卿沉默地从温若庭手中接过那块冰冷沉重的血土块。入手的感觉异常沉重,仿佛托着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块凝固的、沉甸甸的罪恶。

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坚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直接触摸到了一段被烈火焚烧过的、血淋淋的岁月。那上面残留的、早已碳化的纤维,或许就是当年死者衣物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树下那几个依旧麻木、仿佛对眼前一切毫无所觉的老人;扫过远处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所有声音和希望的柴门;

扫过视线尽头那片龟裂如蛛网、象征着生机断绝的枯涸河床;扫过村庄周围荒芜萧索、了无生气的田野。

麻木的村庄,残缺的身体,空洞眼神下深藏的刻骨恐惧,语焉不详却字字滴血的“抢水抢粮”,遍布村东村西乃至“到处都是”的埋骨地,还有此刻手中这块触目惊心、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焦黑血土……

所有零散的、令人不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块凝结着无数生命与痛苦的血土块,以一种残酷到极致的方式,粘合在了一起,拼凑出一幅令人窒息的地狱图景!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到足以让河流为之改道、让大地为之铭记、让所有幸存者集体选择遗忘的血腥屠杀!

一场伴随着劫掠、焚烧和毁灭的暴行!而施暴者,极可能就是那些穿着大平军服、本该保境安民、守护一方平安的士兵!

商胤文,或者说他背后那只无形的黑手,利用战乱频仍的混乱和席卷一切的饥荒,不仅贪婪地发着国难财,更可能丧心病狂地纵兵为祸,在这片饱受天灾蹂躏的土地上,制造了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暴行!

那些白骨坑里层层叠叠的军士骸骨,也许并非全是无辜的受害者,其中很可能就混杂着参与施暴后被灭口、或死于分赃不均内讧的帮凶!

而那些侥幸残存下来的村民,则成了这场滔天罪恶最沉默、也最痛苦的活体见证者!他们的恐惧、麻木和禁忌般的沉默,就是这罪恶最沉重的注脚。

“好一个‘饿死了干净’!好一个‘提了要遭灾’!”

洛兰卿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淬了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他握着那块血土块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微微凸起。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懿城上空那片永远灰蒙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

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熊熊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虚伪的怒火,以及那火焰深处,无法言说的、对这片土地和其上生灵的深沉悲哀。

这懿城旷日持久的干旱,哪里仅仅是天灾?

这分明是人祸浇灌出的恶之花!

这累累白骨,这沉默的伤痕,这龟裂的大地,都在无声地、却又无比尖锐地控诉着这煌煌王朝的肌体深处,早已腐烂流脓、臭不可闻的毒疮!

这背后的黑暗与腐朽,远比他和父亲在查办商胤文案时所预想的更加深重,更加令人发指,更加……触目惊心!

这块冰冷的血土,不仅证实了屠杀的存在,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更黑暗地狱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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