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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金丝雀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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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的经纬缠成星轨,

水晶鞋底,步步绽开霜的荆棘。

喙尖叩击金笼的裂隙,

迸溅出灼烫的碎屑——

自由是沉在深海的磷火,

一尾未被驯服的幽光,

在暗物质里倔强呼吸。

当镜面映出冰刃的舞蹈,

锁链在颈间低吟咏叹调。

你练习分辨鱼子酱的年轮,

舌尖却尝到誓言铁锈的咸腥。

看啊,那穿透云层的羽毛,

正携带琴键上未干的泪滴,

悬停在风暴将至的刻度里。

深湾一号顶层,“离宫”的巨大落地窗将深川的夜色尽收眼底。霓虹熔金流淌,钢铁森林匍匐脚下,勾勒出冰冷而辉煌的轮廓,一直融入远处墨黑的海平面,与倒映的破碎星空连成一片幽邃的幕布。室内,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反射着头顶那由数百颗水晶手工编织而成的巨大枝形吊灯投下的迷离光晕。空气里昂贵的雪茄、清冽香水与金钱堆砌的奢华气息近乎凝固,背景若有若无的古典爵士钢琴曲如丝绒流淌,却穿不透琴远心头那道日益厚重的冰墙。

琴远赤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丝质睡袍下摆拖曳着,像一片失去依托的云。她停在落地窗前,城市的流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颈间,那颗名为“海洋之心”的十克拉深海水滴形蓝钻,在昏暗光线下幽幽闪烁,如同一条无形锁链的冰冷搭扣,沉重地坠在锁骨下方温热的肌肤上。镜中那双曾盛满阳光与梦想的眸子,如今只余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雾霭深处,是空洞的疲惫和被抽干灵魂的惊惧。

脑海里,便利店雨夜监控画面和503窗台下那几滴暗红血迹,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神经。韩离指尖那枚黑玉戒指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她被迫仰起的下颌上。那晚书房的致命窥视后,韩离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目光,深潭般将她溺毙。恐惧依旧如影随形,腕表上那个微小的绿色定位指示灯,像一只永不眨动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她。

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了她。这黄金牢笼,这无处不在的窥视,这连哭泣都要压抑的绝望……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

一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撞进脑海。

琴远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她转身,走向那张宽大得令人心悸的床。丝绒被褥柔软得像陷阱。她没有躺下,而是缓缓地、脱力般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脊抵着同样冰冷的床沿。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小幅度地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一片凋零的叶。

起初是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唇齿间艰难溢出,像受伤小兽的哀鸣。很快,这呜咽失去了控制,演变成剧烈而无声的抽噎,整个身体都随着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震颤。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不敢发出一丝过高的声响。这卧室,这“离宫”的每一个角落,谁知道有没有隐藏的耳朵?韩离是否正通过某个屏幕,欣赏她此刻的崩溃?这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时间在死寂和无声的泪水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短促而克制,是女佣云姐。

“琴小姐?您还好吗?”云姐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琴远没有抬头,埋在膝间的脸用力蹭了蹭,试图擦干狼狈的泪痕,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刻意的虚弱:“……进来。”

门无声地滑开。云姐端着精致的银质托盘,上面是一盅还冒着袅袅热气的燕窝。她一眼看到蜷缩在地板上的琴远,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真实的惊惶:“小姐!您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她慌忙放下托盘,快步上前想要搀扶。

琴远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依旧低着头,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细的下颌和苍白的唇。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没……没事……就是……突然好难受……头晕……心口……喘不上气……”她适时地发出一声细弱的抽气,身体配合地又晃了晃。

云姐更慌了:“难受?我这就叫医生!”她转身就要去按墙上的紧急呼叫铃。

“不!”琴远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随即又虚弱下去,带着哀求,“别……别叫医生……我……我躺一会儿就好……别惊动……别惊动离……”她刻意提起韩离的名字,眼中迅速蓄满泪水,楚楚可怜,又带着深切的恐惧,“求你了,云姐……我不想……不想让他觉得我麻烦……”泪水适时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蜿蜒的水痕,脆弱得不堪一击。

云姐伸向呼叫铃的手顿住了,脸上写满了为难。“琴远小姐这模样确实吓人,可少爷……”她想起韩离那双深不见底、不辨喜怒的眼睛,想起他对琴远小姐那种近乎病态的掌控欲。如果贸然惊动他,而琴远小姐又真的只是“躺一会儿就好”……云姐打了个寒颤。

“可是小姐,您这……”云姐看着琴远惨白如纸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终究不敢冒险,“要不……您先回床上躺着?我给您端点热汤来?您这样坐地上太凉了,会生病的。”

琴远顺从地点点头,借着云姐的搀扶,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被扶回了床上。丝绒被褥带着阳光烘烤过的暖意,却丝毫温暖不了她冰冷的四肢。她虚弱地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云姐忧心忡忡地守在一旁,用温热的毛巾小心擦拭她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琴远紧闭着眼,感官却异常敏锐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冰面上行走。云姐显然没敢立刻通知韩离,只是用内部通讯低声吩咐厨房准备易消化的热粥和小菜。

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吗?琴远的心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装病,是她能想到的最初级的反抗,一种无声的抗议和试探。她在赌,赌韩离的反应,赌自己在他心中“完美藏品”的价值,是否值得他暂时放下掌控,施舍一点虚假的“喘息”。

脚步声。

并非云姐那种轻巧谨慎的步子。那是一种沉稳、笃定、每一步都带着天然掌控感的步伐,由远及近,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如同踏在琴远紧绷的心弦上。

琴远闭着眼,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刻意放得又轻又浅,带着病弱的紊乱。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指尖微微蜷缩,透露出主人极力掩饰的不安。

厚重的卧室门无声滑开。

一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室外微凉的空气涌入,瞬间冲淡了室内暖香的沉闷。琴远能感觉到那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将她从里到外扫描得无所遁形。她甚至能想象出韩离此刻的神情——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玩味的探究,嘴角或许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怎么回事?”韩离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如大提琴,听不出明显的情绪,却像冰水浇在云姐头上。

云姐慌忙站起身,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少爷……琴小姐她……她说突然头晕,心口闷,喘不上气……难受得厉害,坐都坐不住……又不让我叫医生……”她语速很快,试图把琴远的“症状”和“不愿惊动”的“懂事”都表达清楚。

韩离没有立刻回应。房间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琴远能感觉到他走近了,停在了床边。那股混合着冷冽雪松与顶级烟草的气息更加浓郁,将她完全笼罩。她屏住呼吸,睫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只微凉的手背轻轻贴上了她的额头。那触感让她几乎要惊跳起来,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才克制住。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询。

“体温正常。”韩离的声音近在咫尺,清晰地传入琴远的耳膜,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紧接着,那只手向下,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地搭在了她纤细的手腕内侧。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按压在她的脉搏上。琴远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她知道自己露馅了!脉搏的异常加速根本瞒不过一个略懂医术的人!

时间仿佛凝固。韩离的手指没有立刻移开,只是静静地搭着,感受着那急促得毫无病弱可言的搏动。琴远闭着眼,冷汗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袍后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疯狂向上攀爬。

几秒钟后,那冰冷的手指终于离开了她的手腕。

“看来是气血有些虚浮,加上忧思过重,心神不宁。”韩离的声音重新响起,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像一把钝刀子割在琴远心上,“云姐。”

“在,少爷。”云姐的声音紧绷。

“去请李博士和他的团队过来。”韩离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另外,通知营养师,针对琴儿‘气血虚浮’的情况,重新制定未来一周的膳食方案,以温补为主,少食多餐。所有食材,必须是最顶级的,产地和供应商要重新筛查确认。”

“是,少爷!”云姐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去办。

脚步声再次响起,韩离似乎走到了窗边。琴远听到天鹅绒窗帘被拉开的声音,更多的城市灯光涌入房间,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那明暗的变化。

“琴儿,”他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一丝刻意放柔的语调,却比方才的命令更让琴远心寒,“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嗯?”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琴远死死闭着眼,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快要停滞。

“下次,不许再这样任性。”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柔威压,“我的琴儿,身体是最重要的。有任何一点不适,都要立刻让我知道。明白吗?”那语气,像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充满了“为你好”的理所当然。

琴远放在被子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装病?在他面前,她连装病的资格都是被施舍的!他轻易就拆穿了她的把戏,然后用更庞大的医疗团队、更严密的饮食监控,将她牢牢锁在“虚弱”的标签下,锁进一个更精致、更密不透风的牢笼里。她的反抗,在他眼中,大概只是金丝雀一次无伤大雅、甚至增添趣味的扑腾翅膀。

她喉咙发紧,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处宣泄的愤怒堵在胸口,让她几乎窒息。最终,从紧咬的齿缝间,极其艰难地、微弱地挤出一个字:

“……嗯。”

这声妥协的回应,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留下冰凉的湿痕。窗外,深川的霓虹依旧璀璨流淌,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侧脸,和颈间那颗名为“海洋之心”、此刻却寒光刺骨的蓝钻。

深湾一号顶层,“离宫”巨大的开放式厨房此刻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与奢华空间格格不入的低气压。空气里本该弥漫顶级食材的香气,此刻却被一种沉重的静默取代。

巨大的、光可鉴人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岛台上,摆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精致餐点,如同艺术品展览。剔透的水晶盘里,是来自法国佩里戈尔、散发着浓郁独特香气的顶级黑松露薄片,旁边点缀着产自伊朗阿尔马斯、被誉为“黑黄金”、颗粒饱满圆润如黑珍珠的鱼子酱。另一侧是刚刚空运抵达、还带着海洋清冽气息的北海道特级海胆,金黄的色泽诱人无比。温润细腻的A5级和牛刺身,均匀分布的雪花纹路诉说着极致的口感。还有新鲜出炉、松软喷香的手工面包,搭配着年份超过五十年、如同液体黄金的陈年意大利黑醋。甚至还有一小盅温在暖碟里的冰糖官燕,燕盏丝丝分明,晶莹剔透。

这桌耗费惊人的盛宴,此刻却像一个冰冷的讽刺。

琴远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家居服,坐在岛台旁的高脚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易碎的瓷器。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子里所有的情绪。脸色比昨天装病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李博士和他的医疗团队在韩离的指令下已经离开,留下了一堆“气血虚浮、心神失养、需静养调理”的诊断和一堆昂贵的补药。营养师团队则刚刚呈上这份耗费数小时精心烹制、价值不菲的“温补”午餐。

韩离坐在琴远对面,姿态依旧优雅从容,深灰色的羊绒开衫衬得他面容矜贵。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岛台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目光落在琴远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琴儿,”他开口,声音温和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多少吃一点。李博士说了,你需要补充营养。”他用银质的叉子,极其优雅地叉起一小片薄如蝉翼、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黑松露,递到琴远唇边,“试试这个?佩里戈尔今早空运来的,最好的季节。”

那浓郁独特的香气,曾经是她味蕾的盛宴。此刻,却只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那近在咫尺的叉子,动作细微却坚定。她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无声地表达着最彻底的抗拒——绝食。

韩离的动作顿在半空,叉子上那片昂贵的黑松露悬停着。他脸上的温和没有变化,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玩味的探究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没有勉强,收回手,将叉子轻轻放回盘中,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不喜欢松露?”他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那尝尝鱼子酱?Almas,最好的年份。”他又拿起一只小巧的贝母勺,舀起一小勺闪烁着珍珠光泽的黑色鱼子酱,再次递向琴远。

琴远依旧侧着脸,目光固执地盯着冰冷的大理石台面反射的、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她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将韩离所有的“好意”隔绝在外。

空气仿佛凝固了。侍立在一旁的主厨和助手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云姐紧张地绞着手指。

韩离看着琴远那倔强的侧脸,线条优美却写满了无声的对抗。他缓缓收回勺子,将鱼子酱也放回盘中。他没有再尝试其他食物,只是拿起旁边一块温热的、散发着麦香的手工面包,动作优雅地涂抹上一层金黄色的澄清黄油。

“我记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追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小时候,最爱吃外婆做的桂花糖藕,是不是?”他说话时,目光并未离开琴远的脸,捕捉着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软糯香甜,藕孔里塞满了糯米,浇上厚厚的、带着桂花香的糖汁……”

琴远放在腿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外婆……桂花糖藕……那遥远的、带着温暖烟火气的记忆碎片,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心防一角。她依旧没有抬头,但紧抿的唇线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韩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掌控全局的笑意,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他放下手中的面包,拿起旁边的内部通讯器,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遍整个厨房区域:

“通知苏城老宅那边,立刻准备最新鲜的塘藕,要七孔粉藕,年份不能超过两年的。糯米要今年新下的圆糯米。还有,我记得老太太当年用的是一种老树金桂的糖渍桂花,让他们务必找到同样的原料,或者找到当年做糖藕的老师傅,不管用什么方法,下午四点前,我要看到一份最地道的苏城桂花糖藕,出现在这里。”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厨房里几位顶级厨师面面相觑,苏城老宅?下午四点?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没有人敢质疑。

韩离放下通讯器,目光重新落回琴远身上,那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却让琴远感到刺骨的寒意。“琴儿,再等等。”他轻声说,“很快,你就能吃到‘家’的味道了。”他刻意加重了“家”这个字。

琴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洞悉了她内心最隐秘的柔软!他用她对外婆的思念,用那份承载着童年温暖回忆的桂花糖藕,作为撬开她抵抗意志的工具!这比任何强迫都更残忍,更精准地击中了她的软肋!

胃里翻涌的恶心感更加强烈,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韩离的眼睛。那双曾经让她沉沦的深邃眼眸,此刻在她看来,如同精心伪装的深渊,充满了虚伪的温情和冷酷的计算。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想尖叫,想撕碎他这副伪善的面具!但最终,所有的愤怒和控诉都被那无形的锁链死死勒住,只化作眼底一层更深的、绝望的水光。

她再次死死地低下头,用更沉默、更倔强的姿态,将自己蜷缩起来。绝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卑微的武器。然而她知道,当那份热气腾腾、散发着甜蜜桂花香气的“童年慰藉”被端上这张冰冷的岛台时,她的抵抗,将会在“家”的温情陷阱面前,溃不成军。

窗外,深川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厚重的铅云,光线陡然暗沉下来,如同琴远此刻沉入谷底的心。

深湾一号顶层,“离宫”那巨大的、如同艺术馆般的起居空间,此刻被一种刻意营造的暖意包裹着。恒温系统将温度调得恰到好处,昂贵的音响系统流淌着舒缓的德彪西《月光》,琴音如水银泻地,试图抚平每一丝焦躁。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在渐深的暮色中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海。

然而,这精心布置的温馨氛围,却如同漂浮在冰面上的暖流,脆弱而虚假。

琴远穿着一条质地柔软的烟灰色羊绒长裙,坐在宽大的沙发一角,像一件被精心摆放的昂贵瓷器。她手里捧着一本装帧精美的法文原版诗集,目光却空洞地落在书页上,那些优雅的字母在她眼中扭曲成无法辨识的符号。她的姿态无可挑剔,背脊挺直,脖颈纤细优雅,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勾勒出完美的弧线。但她的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寒冰铠甲将她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她在用沉默筑墙。用彻底的、无懈可击的冷漠,作为她最后的武器。

韩离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的平板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俊美的侧脸上。他似乎在处理公务,手指偶尔在屏幕上滑动,神情专注而平静。但琴远能感觉到,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会时不时地、如同精准的探针般扫过她,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肢体语言和表情变化。

空气里流淌的《月光》变得粘稠而沉重。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琴儿,”韩离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凝固的寂静,带着他惯有的低沉悦耳,“下周在‘云顶画廊’有个私人预展,展品里有几幅莫奈晚年的睡莲,我想你会喜欢。”他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琴远脸上,带着一种征询的意味,语气是刻意的温和,“陪我去看看?”

琴远翻动书页的手指停顿了一瞬。莫奈的睡莲……那是她曾经最痴迷的色彩与光影。如果是过去,听到这样的邀请,她的眼睛一定会瞬间亮起来。然而此刻,那名字在她心中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她没有抬头,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视线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那本无法读进去的诗集上。沉默,是她唯一的回应。

韩离脸上的温和没有褪去,但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温度,似乎微不可察地降低了一分。他靠回沙发背,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茶几上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造型极其精巧、镶嵌着碎钻的蓝宝石耳坠,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而冷硬的光芒。

“今天刚送到的,”他拿起一只耳坠,走到琴远身边坐下。沙发因为他身体的重量微微下陷。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雪松与烟草的冷冽气息瞬间将琴远包围。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拂开她颈侧的长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星辰之泪’,和你颈间的‘海洋之心’很配。”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试试?”

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耳垂的肌肤,激得琴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那冰冷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瞬间穿透了她努力维持的冷漠铠甲。屈辱感汹涌而至!她猛地侧头,避开了他试图为她戴上耳坠的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拒绝。

“啪嗒”一声轻响,那只价值不菲的蓝宝石耳坠从韩离指尖滑落,掉在厚重的地毯上,滚落一旁,璀璨的光芒仿佛瞬间黯淡。

韩离的手悬在半空。

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流淌的《月光》都似乎被冻结了。云姐和侍立在不远处的另一位女佣,连呼吸都屏住了。

韩离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琴远依旧低垂、写满抗拒的侧脸上。他脸上那种伪装的温和,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底下坚硬冰冷的岩石。他没有发怒,没有斥责,只是静静地、沉沉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再带有任何玩味或探究,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审视和……一丝被触犯的冰冷不悦。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琴远放在书页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男人散发出的低气压,那是一种比暴怒更可怕的沉默威压,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让她呼吸困难。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没有在那令人窒息的注视下崩溃地抬起头或者逃走。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韩离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琴远身前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去捡那只掉落的耳坠,只是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巨大的落地窗边。他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璀璨的灯火,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硬。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对着空气吩咐,声音不高,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云姐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只滚落在地毯上的“星辰之泪”,仿佛捧着什么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

琴远依旧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冰冷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冷暴力?在他面前,她的沉默和抗拒,不过是他眼中一场可以随时叫停、并且需要付出代价的拙劣表演。他不用怒吼,不用惩罚,仅仅是一个冰冷的转身和一句毫无温度的命令,就足以碾碎她所有的抵抗,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座黄金牢笼里,是何等的渺小与无力。

那本摊开的诗集,在她颤抖的指尖下,书页被无意识地捏出了深深的褶皱。窗外的霓虹光芒透过玻璃,在她低垂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被冰封的死寂。无声的对抗,换来的是更深沉的窒息。她像一只被钉在展示架上的蝴蝶,连挣扎的姿态,都由不得自己。

深大的初秋,梧桐树叶开始染上浅浅的金黄。午后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枝叶,在青灰色的校园小径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阳光混合的清新气息,隐约还能听到远处教学楼传来的下课铃声和学生们青春洋溢的谈笑声。

这短暂而珍贵的自由气息,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让琴远几乎落下泪来。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米白色棉麻长裙,外搭一件浅蓝色针织开衫,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那里,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被取下,只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压痕。她背着一个普通的帆布书包,里面只装着几本国际贸易专业的教材。此刻,她正快步走在通往校园西侧小门的一条僻静林荫道上。

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她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赶路的学生。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身后大约五十米开外,两个穿着深色休闲西装、身材健硕的男人,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不紧不慢地缀着。他们的存在感刻意被压得很低,步伐均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但琴远知道,他们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她。那是韩离的保镖,她的“影子”,她呼吸都需计量空间的证明。

今天下午,是国际经贸系一个重要的专业讲座,地点在相对偏远的西区国际交流中心。琴远早早“不经意”地向云姐透露过对这个讲座的浓厚兴趣。此刻,她正朝着国际交流中心的方向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计划在她脑海中反复推演了无数遍:国际交流中心报告厅位于一楼,有一个侧门直通楼后的小花园。花园的围墙不高,墙外是一条车辆稀少的辅路。她计算过时间,讲座开始后十分钟左右,会有一个短暂的提问环节,报告厅内灯光会调暗。那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在那几分钟内,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出,翻过那道矮墙,然后……跑!不顾一切地跑!

自由!那个字眼如同魔咒,点燃了她血液里最后一丝孤勇。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帆布书包随着动作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背。身后的影子也立刻加快了步伐,保持着那令人绝望的五十米距离。

终于,国际交流中心的灰色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琴远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手机,假装查看信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走进国际交流中心大厅,里面已经有不少学生在走动。报告厅门口排着队签到入场。琴远排在队伍末尾,低着头,用长发遮挡住侧脸,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她签了到,随着人流走进报告厅。里面光线明亮,座位已经坐了大半。她特意选了一个靠近侧门、灯光阴影区的角落位置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授走上讲台,讲座开始。枯燥的专业术语在耳边嗡嗡作响,琴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后门处那两个保镖身上——他们果然没有进来,只是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地守在了报告厅唯一的正门外!

机会!

她死死盯着讲台上的教授,听着他抑扬顿挫的讲解。终于,在讲座进行到大约十五分钟时,教授停了下来:“好,关于这个架构的初步介绍就到这里,下面留几分钟时间,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

报告厅的顶灯应声暗了下来,只剩下讲台和投影屏幕还亮着光线,台下的座位区陷入一片相对昏暗之中。

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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