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院的晚饭咸鲜为重,冯令仪吃了几口就想喝水,但是饭途吃茶伤脾胃,她压着口渴勉强吃完了晚饭。
青禾堂的人来接她回去,冯令仪定睛一看,是父亲新拨给她的两个小厮和另两个高大的仆从。
“观水呢?”
“林管事派人叫观水随他一起去接纪娘子了。”
冯令仪的注意一下子被转移了:“他们去了多久?”
“四爷出门之后一炷香的功夫。”
冯令仪算了算,那应该今晚就能到,也不再追问了,只等着一会儿见二娘。
仆人在前面打着红彤彤的绉纱灯笼,冯令仪和他们不大熟悉,仆人也不敢随意多嘴,于是一路沉默。风渐渐大了,吹得青石板路两边树上挂着的桐油灯轻轻摇晃。
暗沉的东边天幕忽然起了火光:“……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
侯府中一下子喧阗起来,各处仆人提水的提水、喊人的喊人,都往东边涌去,其中夹杂着那位琪二嫂嫂的声音:“不准慌!不准惊动了老太太!……你们二十个人去池边打水,这十人披了湿衣服进屋救人,你们二十人守着院子,看着别让外头的贼人进来了!……”
冯令仪的小厮哭求道:“四爷,那里是一排罩房,小的们爹娘都住那里呢,您能不能自个儿回青禾堂,小的想去救人……”
人命关天,冯令仪立刻说:“那快去吧,拿着灯笼,注意脚下,别栽到路边去了,”又对那两个高大仆人道:“你们一起过去帮着救人。”
两个小厮满目感激地立刻跪下磕了个响头跑了,仆人得了吩咐也跟着过去。
冯令仪原地站了会儿,看着东边火势渐渐变小,有人提着水桶从那边过来,冯令仪拉住他问:“火势扑灭了吗?有没有人受伤?”
那人一脸庆幸:“给令四爷请安,菩萨保佑,只是烧了几间屋子,并无伤亡。”
冯令仪放他走了,才反应过来没人带着自己回青禾堂,便按着昨日的记忆慢慢摸索着往回走。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弓着腰的男仆,面庞陷在阴影里,不等冯令仪开口问,焦急道:“令四爷,您快随奴才去看看吧,观水落到井里去了!”
冯令仪睁大了眼睛,只觉下午以来的不安心落到了实处:“在哪里!他不是跟着林三叔接我二娘去了吗,怎么会落井!”
男仆道:“奴才不知原由啊,您快随我去井边,兴许捞上来还有救!”
冯令仪慌得立刻要跟他走,忽然觉得不对劲,站住脚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领差事?”
男仆道:“奴才冯海,是外院洒扫处的管事。”
姓冯?一般只有深得信赖的家生子才会被主子赐家姓。
冯令仪一下子放下疑心,没有注意男仆身后有人面露疑惑。
袁管事怎么只说名字?有点奇怪啊!但是令四爷身边的观水确实落井了。那人便没有多嘴。
那地方不远,院子里却好像没有人住,门扇都是紧闭的,冯令仪跨过门槛进去时感觉脸上被蒙了一层蜘蛛网,胡乱伸手扯下,冯海大声说:“令四爷,就在这里!”
穿过厅堂往里走,庭院西南角有一处井亭,中央一口青石砖砌的水井,井口边上便是井盖,本来应该严严实实盖住的,为什么被挪开了?!
冯令仪跑了过去,此时的天幕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子里本没有人烟,何来的灯火,冯海身后跟着的下人手中有提着灯笼的,冯令仪的声音都在发抖:“把灯笼拿过来。”
后面一阵窸窸窣窣,简陋的灯笼很快传到冯令仪手中,她提着往井中照去,只见底下井水幽绿,水面之下隐隐能看出一个小小的人形,发顶上的一星光芒从水下折射出来,那是冯令仪给观水的一块暖玉,玉质莹润,夜晚能散发清透如月色一样的光。
人影还在渐渐往下沉,冯令仪好像看见了观水惨白的脸,那张脸下午还在和她告别,和她一起高兴二娘要来京城了。
“观水!观水!——”
“——观水!”
没有人回答,只有冯令仪的呼喊从井中传来的回声,一遍遍荡在湿滑的井壁之间。
冯令仪险些站不稳,回头大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拿水桶、绳子,还有竹竿,快去啊!”
冯海驱散众人:“都去厢房里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关照着别打坏了东西。”
这些人便往漆黑的院子中散开来,本来团聚的灯笼也汇入黑暗之中。
冯令仪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井亭只有孤单单地一口井,没有用来打水的吊轮和木桶,或许是被人不小心没有放回原处,她绕着井口走了一圈,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回头看去。
冯海充满戾气的脸出现在冯令仪眼前,天上一轮皎洁明月从云彩之后现身,幽幽月光这时显得格外清晰,冯令仪终于看清了这个仆人的脸,竟和袁嬷嬷十分相似!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冯令仪站在井边,袁少海重重伸手一推:“小野种,给我娘偿命去吧!”
冯令仪便直直栽入了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