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令仪脸色惨白,心口一阵乱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
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冯令仪觉得自己好像被沉在水底,父亲的声音就从水面上传来:“令哥,你冷不冷?”
冯令仪摇头:“不冷,我有点热,父亲,能不能把帘子拉开?”
冯希偃却拢紧了孩子的斗篷:“可能药性上来了,要散热,捂出汗来就好。”
冯令仪怏怏地靠在车厢壁上。
父亲过了会儿才道:“今日你在陆家花园遇到的是皇太子,日后你恐怕还有进宫的日子,若是在宫廷之中见到,不要再失礼了。”
皇太子?!
冯令仪脑中嗡嗡作响,来了些精神,惊愕道:“皇太子不应该在东宫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能出来?我……我这么顶撞人,他会不会要圣上治您的罪?”
冯希偃看儿子反应,安抚道:“无碍,太子是微服出宫,何况储君风度,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治罪。只是要你记住皇太子的样貌,日后就敬而远之吧。”
冯令仪见父亲好像不怎么在意她同皇太子起纷争的样子,跟着放了些心:“噢,我知道了……”她想着自己应该不会再这么容易遇到太子了。不过京城地界实在卧虎藏龙,她只是出门求学而已,居然就遇到了一位探花郎、一位未来天子!
父亲轻轻地斥责她:“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了,就是自信不会从树上摔下来,也不该如此拿性命做儿戏,为了一只畜牲置自己于险地,实在不分轻重。在场那么多人,你就找不到其他大人帮忙了?”
冯令仪自知理亏,低着头挨训:“……我是看那只猫要摔死了……”
冯希偃摸了摸儿子的头:“好了,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过看你这性子,我要再给你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才行,过几日带你去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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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父子的车马方驶入侯府,回事处的管事匆匆来禀:“侯爷!乾清宫的齐内监来了!三老爷并四老爷正在正院接见。”
冯希偃神情不变,问道:“可有禁卫军扈从?”
管事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道接圣旨的场面,摇头道:“只是轻车简从,当无圣旨。”
冯希偃颔首:“我这就过去,”回头嘱咐冯令仪,“不要忘了去紫竹院给你祖母请安,若是老太太留饭,就在那里用了,让青禾堂的人给你熬了药再睡。”
冯令仪乖乖点头。
冯希偃便回书房换了朝服往正院去见宫中来使。
正院的抄手游廊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四处灯火通明,冯家接圣旨才启用的正厅洞门大开,正墙处摆了紫檀木香案和供桌,下面十二把雕漆紫檀木官帽椅,每两把椅子之间一个四方如意雕花卉小几,上面摆着花觚、茗碗等物。
上首坐了一位面白无须的内臣,戴乌纱描金曲脚帽,穿大红胸背花盘领窄袖衫,面目清秀,温文和煦,正是乾清宫大总管的干儿子、司礼监秉笔太监齐淳。三老爷、四老爷都穿了官服在下作陪,见冯希偃过来,都暗自松了口气。
齐淳笑道:“侯爷回来了?圣上有口谕,咱家特地为干爹跑这一趟,也好出来散散。”语气十分亲近。
冯希偃道:“劳动齐公公。”掀了衣袍跪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
三老爷、四老爷紧跟着跪在了兄长身后。
齐淳往后扬了扬拂尘,端正脸色朗声道:“圣上口谕:‘冯仰川怎么闷不做声就多了个儿子?去西安门胡同叫他来一趟,朕要亲自问问’,”复又笑道,“这位小公子呢?怎么没有带过来,咱家也好见见。”
冯希偃深得圣上信重,乾清宫的太监与侯府关系都不错,冯希偃道:“在外面野惯了,性子还没纠过来,不好冲撞了贵人。”
齐淳哈哈一笑:“那好吧!侯爷这就随我入宫吧!”
冯希偃也不问乾清宫中圣上是喜是怒,径直随着宫中来使出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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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院中十分热闹,章氏、彭氏都带着孩子奉承苗氏,二少奶奶妙语连珠,逗得苗氏乐不可支。刘氏不在这里。
冯令仪过来给祖母请安,苗氏关切地拉她到身前的锦杌坐下:“好孩子,你怎么出去一趟,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吹风着凉了?你爹这是带你去哪儿了?”
冯令仪有点不适应老太太的关心,虽然是血亲,到底是昨日才初见,只道:“父亲带孙儿去拜访宛平陆家。”没有说自己去陆家族学的事。
苗氏笑道:“原来是看他旧年同僚去了。罢了,算着你爹这个时辰还不过来,多半是天使叫他进宫议事去的,咱们也别等他了,开饭吧。”
夫人、奶奶、孩子们都笑着应是。苗氏便起身往外走,瑾哥慢慢落在身后,小声同冯令仪道:“四哥哥,我跟我娘住在畅陵轩,前院好玩吗?父亲都不准我去。”
“那我一会儿带你来我的院子玩罢。”冯令仪想了想说。这个弟弟的性子软绵绵的,简直像是妹妹。
瑾哥欣喜笑道:“真的!”片刻又颓丧下来,“我娘叮嘱我今晚不要乱走,明日我再找你。四哥哥身上银子够使吗?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没发,要不要我给你一点?”他说着就从暗袖中拿了个看着沉甸甸的描金荷包出来。
冯令仪摆手拒绝,她银子多得没处使,哪能要瑾哥的。
瑾哥以为四哥是不好意思,坚持要塞给她,冯令仪感觉跑到前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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