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医务室里,一些常用的酒精,棉签,碘伏之类的常备。
魏明对这里很熟悉,准确无误从玻璃柜里拿出棕色的瓶子和棉签,半蹲在隋年的面前,为他处理手背上的伤口。
这伤口的程度怎么说呢,要是魏明再走慢一点,隋年手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对不起......”
魏明眉宇阴沉,就像一片黑压压的天空,他看着隋年白皙手背上棕色的碘酒颜色,哪里都不顺眼,指尖死死捏着棉球,手背青筋凸起。
“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隋年另一只手胡乱揉了揉魏明的白毛,后者身体僵硬,却没有避开。
等隋年的一只手被裹成了白色的粽子,他举起手,沉默了一会儿:“这有点儿过了吧。”
魏明眉眼郑重,向来不会拒绝隋年的他,此刻却沉默不语。
“我热。”隋年将裹成白色粽子的手,伸到魏明脸前。
魏明僵持了几秒后妥协了,他解开隋年手上厚厚的绷带,重新系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明明是个男生的手,指尖和手背关节都有厚厚的茧子,可是却十分修长灵活。
“很好看。”
隋年举起手看了看,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然后就看见魏明面孔虽然板着,可是耳尖却通红欲滴。
“你喜欢刺绣?”他拉着魏明的手,让后者站起来,坐在自己身旁的床沿上。
魏明先是一楞,就见隋年解释道:“之前在你家看到过许多刺绣的书籍,有自己绣过吗?”
魏明眼底闪过挣扎,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将自己一个大男人喜欢刺绣这件事情告诉隋年。
魏明在上小学的时候,很喜欢刺绣。
口袋和书包里,永远装着奶奶给他绣有花纹的手帕,被同龄人嘲讽过娘娘腔,小时候他也哭过鼻子,迎来的只有更加过分的欺凌和嘲笑。
他的性格转折点,也是那段时间有了改变。
要想不受欺负,只能让自己先变得凶狠起来,慢慢得就在校霸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能给我的衣服在袖口绣一只小动物吗?”就在魏明心底挣扎的时候,隋年嗓音清冽,提议道。
魏明一愣,对上隋年清澈干净的眼睛,怔怔道:“你,不介意?”
不介意一个男生却喜欢刺绣。
隋年反而不解道:“我为什么要介意?”
“你能有自己喜欢得东西,不是很好吗?”
魏明只觉得胸口一闷,酸酸涩涩的东西在体内发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只是定定盯着面前好看的少年,似要永远记住隋年难得温柔包容的微笑。
“魏明,其实你很优秀。”
隋年认真道:“像我就没有什么热爱的东西。”
“你不是!”魏明听见这句话,比有人贬低自己还要生气,他也认真道:“你很好。”
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好。
隋年一听,起了些许逗弄的心思,兴味道:“哦,那请我的男朋友说一说,我好在哪里了?”
“你......”魏明支支吾吾,一时结巴了。
他在心底就是认为隋年很好很好,可是要他突然说一个点,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隋年长的好看,可这岂不是说隋年只有脸好看没内涵,隋年有洁癖爱干净,这算优点还是缺点来着?
隋年总是有些高高在上,人情淡薄,无视身边的人,就像一只在高空划过的白鹤,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可这风景太过美好,即使被当作蝼蚁,也让人不忍发怒。
隋年还表里不一,看起来对谁都礼貌微笑,可心底估计从来没在意过旁人......
隋年......
隋年还不喜欢自己。
魏明并不迟钝,反而还很敏锐。
他总能发现隋年答应自己的告白,也许另有目的和心思,尽管他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值得隋年浪费时间和精力的。
但他不忍打破自己的美梦,即使以后梦境破碎,回忆也足矣美好。
这思考的时间有些久,隋年也不催促,只是魏明的回答,确实撼动了他机器般冰冷的心一角,即使只是细微的缝隙。
魏明深吸一口气:
“你愿意出现在我身边,胜过世间一切美好。”
隋年的表情没有大的变化,可是收缩的瞳孔,像波澜的湖面,微风虽无痕无迹,终究在心湖拂过波澜,余韵良久。
此刻两个少年彼此的距离很近,又因为魏明侧头回答,两个人呼吸都缠绕在一起,只要其中一个人微微偏头,一定能触碰到彼此柔软的唇。
医务室的教室没有关窗户,
白色的窗帘被风吹拂进来,吹进一片温暖和煦的青草香气,夹杂着些许清幽的花香,县城里的高中总是充斥着自然的气息,后院里种了几平方米的鲜花和蔬菜。
魏明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对上隋年的眸光,心底起了试探的心意,彼此之间的距离渐渐接近,呼吸都喷洒在唇珠上的时候,响起一道突兀略尖锐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姿势亲密,气氛相融到几乎不容他人插足的少年,齐齐看向声音的源头。
最里面的床铺,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一个穿着夏季短袖校服的少年,面容愤怒又凄然,最后又狰狞,一只手哆哆嗦嗦指着对面床沿上的两个人。
正是路照秋。
他此刻的世界观仿佛受到了冲击,脸色煞白,一副凄然愤怒痛苦的样子,就像隋年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你们是怎么搞在一起的!”
魏明眉头一蹙,他没想到着医务室里居然还有别人,而且还是最麻烦的那种,他挡在隋年的面前,眉宇阴沉不定,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一瞬间,他也想过永诀后患的法子,立刻又打消这个念头。
他身后还有隋年,他不能犯错。
隋年眉头一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看都没看路照秋,拉着魏明就朝门口走去,一点儿搭理对方的意思都没有。
就是这种彻底的无视,只会叫对方更加崩溃。
魏明反手扣住隋年的手,加重的力道,似乎在反问隋年:就这样一走了之,要是路照秋将他们的事情说出去怎么办?
隋年淡淡道:“不用搭理他。”
仿佛路照秋是一粒尘埃。
魏明虽然觉得这样处理不妥,但是隋年既然这么说,他选择相信隋年。
“隋年!”路照秋在后面大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隋年脚步没有停留,他没有和对方解释的责任,也灭有解释的必要,拉着魏明朝外面走去,身后质问哭喊的声音逐渐消失。
“隋年。”一楼校医室本来就人迹罕至,走到后面的花园偏僻处,魏明拉住隋年的手,嗓音低沉却坚定道:“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隋年看着对方如临大敌的神色,顿觉好笑,好整以暇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魏明沉默不语。
“再打他一顿?”隋年眼睛一眯,有无明危险的意味,他幽幽:“还是说永绝后患?”
魏明眸光一瞬闪烁,最后慢慢幽深下来,几乎没怎么挣扎,一字一句道:“如果他威胁到了我们......”
隋年沉默了,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最后化为一声叹息:“魏明,你可真是个傻子。”
看着魏明真的再认真思考他的提议,隋年不准备逗弄对方了,没看到魏明的心理防线都快崩溃了吗?
他拉过魏明到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脊背,唇瓣贴着对方的侧脸,低声道:“放心吧,他不会说出去的。”
魏明身体一僵,然后又放松下来,他总觉得隋年话里有话:“为什么?”
魏明自幼早熟,一般对于这个年纪男生的大事,对于他而言都不值一提,因为他的心里成熟度足以解决,实在自己的能力解决不了,突破一些世俗的常规,他也能有勇气和决心承担。
可一想到他和隋年的事情,暴露于人前,还是在他们都未成年的情况下,后果不堪设想。
早在魏明察觉到自己的不同后,或多或少都会对这个圈子有关注,他在网上没少看见过分的恶言恶语,叫他胆颤心惊。
甚至在这个小县城里,他就亲眼见过自己一个初中曾同校的同学,虽然他们没有交集,只因为同校混个脸熟而已,而魏明最开始注意到对方,也是因为对方的不同。
那个男生根本没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只是因为喜欢和女生在一起玩,喜欢美丽鲜艳的衣服,还留着一头漂亮干净的长发,就被学校和这个世界视为异类,最后被惶恐不安的家里人送去了戒同所。
两年后,升上高中的魏明,在路上和那个男生擦肩而过,叫他脊背发寒。
他知道,那个消瘦到不成人形的男生,身体里某个灵魂被彻底剥离了,而且是七零八碎的践踏。
若是路照秋为了报复他和隋年,真的大肆宣扬这件事情,那后果不堪设想,魏明真的有点慌了,这是一种对人生不可控的恐惧,对失去重要之人的愤怒。
他久久呼吸停止,身子微微发抖,直到隋年冷静的声音响在耳边:
“一只阴暗扭曲的蛆虫,怎么会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
隋年没说自己手里还有路照秋的骚扰照片,对方要是真有这个胆子和本事,自然会自食其果。
隋年扣住魏明的手,两个人十指交错,紧紧握在一起,不只是谁手心都是汗水,但双手紧握的力道足以令对方安心。
隋年眼底带着些戏谑轻松的笑意,忽然贴近魏明的面颊,语气却不容拒绝道:
“魏明,考一个远点儿的大学吧,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去往遥远自由的地方。”
这一天是山城平野县的深秋,也是秋天里最热的一天。
魏明能闻到隋年身上浅浅的汗水味道,浸透了用桂花香熏烤过的衣领,暖融融的。
落日的余晖洒在少年的身后,仿佛为隋年踱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白皙的脸庞上能看轻细细密密的金色小绒毛,对方好看的浅珀色瞳孔,不再是倨傲疏离的礼貌,真实了许多。
魏明第一次从隋年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庞。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最后从喉咙里滚出一个酸涩的字,他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