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顾家是很有意思的一支。
赵家的皇嗣在弱冠前从不抛头露面,若是皇上不提谁也不知道他居然还有培养好的后代。
远东顾家是一脉单传,世子未及笄也不上战场领兵。
常是上任临终之前下任才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所以民间都传谁谁谁与当今的皇上或是远东王有几分相似,说不定就是下一任,跟好就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
顾忱是在元安元年接过的虎符。
那年她也才及笄,却丝毫不露怯,在官场和战场之间游刃有余。
她那时锋芒正盛,后来懂了收敛,这几年大多数时间就是来朝会上点个卯,安安静静地当尊美丽的雕塑。
如今赵家要开始兴师问罪,定然要拉拢她,军权比任何劝谏都管用。现在看来,顾忱和赵桓赵涿两兄弟私底下早就谈好了,今天屁股还没擦干净的算是在劫难逃。
“是。入了夏沿海受灾是常事,但此次波及的范围较大,甚至危及到了苍山脚下。”顾忱朗声道,眉目间的英气逼人。
少年将军一直在刻意地压着自己的脾性,在朝中不争不抢几乎入定,终于有机会在今日的兴师问罪里把憋了几年的不快都一股脑地吐出来了。
她的话可比赵桓的还要尖锐,带着武人特有的直白:“诸位大人养尊处优,大部分怕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什么灾吧。远东这次受灾不算轻,损失的银两不计其数,幸亏种植的粮食没受什么波及。而这只是灾难的余波。”
顾忱环视一圈:“这风是从东瀛那边过来的,东瀛本来就靠着我朝的粮食过活,如今受了灾,难道不该再多采买些吗?”
习武之人大多身量欣长,顾忱也不例外。没人敢去揣摩她脸上露出的心思,她站得笔直,气势可称咄咄逼人。
这话傻子都能听出来什么意思了,李大人脸色短短几瞬变换如虹彩,煞是好看。
听顾忱话里的意思,难道那满船的货物真的是所谓的番薯?
“那西洋船能把番薯运到哪儿去?诸位大人应该都知道了吧。”她虚虚一行礼,退到了武将之中,又恢复了平日里不动如山的状态。
按计划,赵涿是时候打圆场了。
他温声化开了锐利:“诸位爱卿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各自谈谈想法。”
朝臣们噤若寒蝉,谁敢在这时候接话茬。
“那就朱卿吧。”赵涿兜兜转转又把话交给了以为自己兜兜转转逃过一劫的朱大人身上。
朱大人浑身一僵。
仲秋寒气逼人,像顾忱这样完全无所谓的身上甚至结了层薄霜,他急得额角都冒了汗。
朱家是大家,从宋朝建立之初就负责着大理寺这块,对于赵家的帝王心术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据他家祖上传下的手记记载,赵氏的皇帝在盛世时最喜“无为而治”,甚至看起来像个庸人。
但宋朝的皇帝有条红线不能碰,就如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那就是勾结外敌。
赵涿的性子温慢,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他大多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视而不见。今日他特地召集了文武百官,可不是请他们来看戏的。
这分明是警告心怀不轨之人尽早收手,他要开始肃清了。
“罢了,朱卿不愿就交给孙卿吧。”赵涿居然想想放过了他,把问题留给了大理寺少卿孙符。
朱大人欢天喜地地退下了,孙符上前一步,顾忱赵桓赵涿三双各不相同但都含着寒意的眼就转向了他。
都说最忌打草惊蛇,那日追查出的异域少年和来回兜圈子的夏大虾这两颗“草”几乎把孙符“蛇”供到了他们眼前,着实可疑。
莫非是蛇早就明白自己被人盯上了,刻意请君入瓮?
孙符的年纪比朱大人还大上几岁,鬓间却已染了白,和身上挂着的霜一样的淡色。乍一看,倒是一身凛然正气。
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依臣之见,这西幻海分明是在故弄玄虚。”
“哦?”赵涿齿间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等着孙符出言解释。
“番薯此物,的确价格低廉,比精米白面更合算。”孙符言之的确有理,“若是东瀛受灾,恐怕用更便宜的作物填饱肚子才是上策。”
“慢着,问诸位一个问题,”顾忱上前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连敬辞都懒得用,“你们清楚西幻海是什么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