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和远东的秋有些类似,都是一样的冷。
五更,天还未明,京城里却已是堵得水泄不通。
先农坛距皇宫并不太远,为表诚心,规矩一直是皇帝带着大臣徒步前往祭天。
赵涿站在先农坛上,借着手里香火的微光可以俯瞰身后的文武百官。
顾忱没披甲,穿着朝服隐于武将之中,给他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赵桓也已就位,接下来就看这场大戏怎么演了。
赵涿上了香,回过身来:“又是太平的一年,诸位爱卿功不可没。”
脑袋低了一片,文武百官异口同声地回:“不敢当。”
顾忱脸上的冷笑被垂落的发丝挡了大半,只留下一个神情莫测的侧颜。
“司农卿,我朝今年收成如何?”赵涿却没有让诸多大臣散了的意思,眸光微暗。
司农卿恭恭敬敬地报上了收成,赵涿点点头,又转头向鸿胪寺卿沈秋:“沈卿的爱女大嫁,朕本应亲至道贺,奈何那日身体抱恙,只能托皇兄代为传达。”
赵涿惜才,朝中有不少草根出身的官员就是他授意提拔的,这些官员他大多放在要位上,比如沈秋。
沈秋哪里敢提自己的女儿大嫁一事。
赵氏王朝的帝王个个身体康健,这么多年来太医院形同虚设。赵涿的身体抱恙个鬼,当初请赐婚的折子也被他留中不发,分明就是不满意也不好发作。
沈知兰的才名冠绝京城,他的几个儿子却都是扶不上墙的阿斗,赵涿有意让她也入仕。
沈知兰嫁做人妇一下就乱了赵涿的安排,他今日怕不是来敲打敲打的。
沈秋不说话,赵涿居然也没再提这事,好像刚才的阴阳怪气只是君臣间的一点正常问候。
“沈卿可记得今年东瀛向我朝购进的粮食有多少?”赵涿换了个更尖锐的问题,话一出口,底下好几个心怀鬼胎的就知道麻烦了。
赵涿远比他们想象的聪明,或者是背后的景王料事如神,居然想到了这方面。
沈秋头皮发紧,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今年比往年都少。
“皇兄有事禀报?”
赵桓适时开口,大臣们松口气,这兄弟俩一贯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今天这场责问差不多要结束了。
“年初我赴流求访友,听闻了一桩趣事。”赵桓淡声道,语气里不带半点笑意。
“诸位大人可知西洋行商做的是什么生意?”他那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里都是不似作假的怒意,也不等谁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诸位大人忙着鼓捣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当然对他们除了那些稀奇宝贝外的生意有所不知。”
景王回京只去过一户人家,在说谁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分明是对朱府的豪华装横有所不满。
“西洋有种名为番薯的作物,虽不足以满足口腹之欲,但填饱肚子绝对是绰绰有余了。流求的港口停着许多西洋来的船,”赵桓忽然一顿,把视线投向了李大人,“李大人清楚此事吗?”
李大人心想他回京这趟真是倒霉透了。
往年那么多回都没走漏过丁点儿的风声,今年才三天,前被不知名男子闯进府内以此做要挟逼他找情人,后被阴晴不定的景王抓住了小辫子痛斥一番。
李大人甚至有理由怀疑这兄弟俩私底下通过气——就这一个说完另一个接上,分明是早早就安排好的。
“皇上,臣冤枉啊。”李大人也一把年纪了,干脆不要脸地抹了把情急之下冒出来的泪和太冷冻出来的鼻涕,看得底下的顾忱眉头一皱。
这些老油条越活越不害臊,看准了元安帝性格“温和”,打算用苦情戏糊弄过去吗?
“皇上有所不知,那些西洋船都是载了些从流求采买的货物,并无这名为番薯的作物。”李大人反应过来这景王最擅揣摩人心,恐怕刚才的一番话是诓他用的。
货物具体是什么他的确不清楚,这都是他夫人楚眉一手管着的,而他只需要安心地数着手里银两就够了。
但绝对不是这什么狗屁的番薯——西洋人用得着用那么多银两打点这点粮食?说里面是火枪大炮都比这个更可信。
“我又没说这番薯与李大人有关,您哭什么,这大庭广众之下怪不好的。”景王说着如何不好,却无半点悔意。
李大人胆敢对天发誓,他看见了景王眸中一闪而逝的促狭笑意,他进了人家早早就画好的圈。
“据我所知,先前从东边刮来了场大风,远东沿海的那片受了灾但并不严重?”赵桓恢复了正色,把话交给了等到近乎百无聊赖的顾忱。
顾忱从昏昏欲睡的武将里跨出大步向前,带起的风吹得朝服猎猎,众人又把视线聚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