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玄回到他起居的小院时,谢白城正在小红泥炉上烤年糕。
他显是已经梳洗过了,脱了外衣,除了银冠,一副家常打扮。
小红泥炉里喂了银丝碳,烧得热烈烈的。他也不知从哪寻来的细长树枝,削尖了头,每一根上串了两块白胖的年糕在火上翻来覆去,动作娴熟的像是京城里卖烤肉串的胡人。
年糕被火烤得膨起来,间或发出“啵”的一声,便是烤到焦脆的外皮爆开了。屋里顿时充满了幸福快乐的香甜味道。
谭玄忍不住问:“哪里来的年糕?”
谢白城专心的掌控着火候,头也不抬:“我带来的。”
谭玄一时语塞,鼻子嗅了嗅,便靠了过去:“好香啊。”
谢白城抽出一串递给他:“若是有些蘸酱就更好了,现下也只能凑合吧。”
谭玄接过来,用两根手指想去取下来,却给烫得一激灵,只好改为送到嘴边吹。吹了几口气,觉着差不多了,凑上去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对谢白城道:“嗯!好吃!香得很!”
“这年糕做得好,用的是清湖产的糯米,京里寻常也不容易买到。”谢白城道。
“我觉得年糕都差不多,主要还是烤得好!”谭玄边吃边不忘挑大拇指。
谢白城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把烤好的年糕放到桌上的瓷盘里,转而看向谭玄:“那小姑娘呢?”
“让时飞安排她歇下了。”
“她真是……?”谢白城微蹙起眉,露出探询的神色。
“看她神色不似作伪,问了她几句话,应对也算合情理。”谭玄说着,吃完了两块年糕,把签子放下。
谢白城点点头,也拿起一串吃起来。
谭玄等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侧头看向谢白城:“你不问问她有什么事?”
谢白城边吃边道:“怕你不方便说。”
谭玄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她说她一家被灭了门。”
谢白城一口年糕没咽下去,噎在嘴里,扭头瞪着他,半晌才好容易从年糕的缝隙里挤出三个字:“谁干的?”
谭玄抿着嘴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话,只盯着桌上的烛火,似是在想着什么。
谢白城便没有再问。他向来把自己和屿湖山庄的那些事务划得很清。屿湖山庄是朝廷设在江湖的一颗明棋,谭玄便是朝廷豢养的鹰犬,谁不知道呢?当然,说鹰犬还是文雅的,背地里他没少听人直接叫“走狗”。
招人恨也是没办法的。大兴朝立国之初,民间尚武之风很烈。因着开国先君早年曾受江湖人士助力,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随着三代君主励精图治,国力日盛,“侠以武犯禁”之类的话便提得多了,对江湖势力的管束也逐渐严了。
屿湖山庄便应需而生。
江湖之中,哪怕向来自持身份的名门正派,只要家大业大了,谁敢保证能没有一点暧昧晦暗之处?这些暧昧晦暗处自瞒不过屿湖山庄的耳目。
帮中派里,总要经营些产业。穷文富武,拮据寒酸,如何行走江湖?于是各门各派各有什么产业,有多大进益,屿湖山庄据说也是一清二楚。
还有各门各派有什么过节,谁与谁有何宿仇,哪家和哪家结了盟等等,据说全都记录在册,和上面那些一并存放在屿湖湖心岛上的三座红楼之内。
而武林中但凡有什么盛会,也少不得递份帖子来,屿湖山庄的人去了,不管其他人乐不乐意,总归要被奉为上宾。
至于好勇斗狠,行事不轨,动私刑寻私仇,甚至触犯律法之类,地方上的寻常捕快难奈何,屿湖山庄可以直接出手擒拿,甚至格杀也是有的。
这很让一些武林中人不满,尤其一些世家名门子弟。总觉得谭玄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不过是趋炎附势,假朝廷之威而已。顶着屿湖山庄庄主之名,骑在整个江湖头上,傲慢跋扈,实在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不说几句反对谭玄的话,简直没资格在道上混。
他谢白城正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寒铁剑派的掌门独子。若按常理,他该被称一声少当家,在同道中该是个备受尊敬的年轻翘楚,可偏偏,他跟面前这个朝廷走狗厮混多年,好名声是指望不上了。
虽然冲着他爹娘的面子,武林同道在他面前还算是客客气气的,背地里会怎么议论,他不必听也能猜到。总归不会有什么好话。
谭玄曾问过他要不要加入屿湖山庄,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跟了谭玄,已然让他爹娘伤心,再干脆加入屿湖山庄,岂不是连带同门一起遭人白眼。
既然他不是屿湖山庄的人,涉及屿湖山庄的事务就该回避,否则谭玄也会难做,尽管他经常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但这是谢白城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屿湖山庄的事,谭玄不说,他绝不主动打听。所以此刻,谭玄不答,他就干脆继续去吃年糕。
谭玄却突然说话了:“说是平临许家,兰邑余氏,还有,陈家。”
谢白城差点给年糕烫着,回过头睁大眼睛:“陈家?百川剑门?”
谭玄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谢白城又不作声了。咽下了一块年糕后才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谭玄悠然的用手指敲着桌面,目光悬停在烛火上方:“我想明天先去找温大人探探消息,灭门之案不是小事,或许已经报知大理寺了。然后么,既然指认了这三家,少不得要跑一跑,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