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屋子里静了一静。
旋即,谢白城站起了身,姿态闲雅地拎起他的大氅:“诸位慢聊,我先去歇会儿。”说完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与还嵌在门框里的时飞擦身而过时,他看见时飞笑嘻嘻的用口型叫他“白城哥”,他略一点头,还以一笑,走进屋外的寒风中去了。
屋里便只剩下三个人。
谭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张樱桃小口抿得紧紧的,双拳紧握,骨节泛白。
孟远亭乃是曾经煊赫一时的魔教——离火教的八大长老之一。十二年前离火教覆灭,教主伏诛,圣女被俘,教中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几乎都已被清理干净,只有两三人下落不明。他们也一直在暗中追查着这几人的踪迹,但江湖上竟再无他们的消息。因此渐渐就不大在意了。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个孟远亭的女儿,谁知道真假?
孟红菱见他不出声,便自顾自的道:“你肯定知道,我爹是离火教的长老。十二年前,爹带着我逃出绛迦山,就隐姓埋名做些小买卖度日。五天前,五天前……”她的胸脯突然剧烈的起伏起来,几度用力的咬住嘴唇,眼眶却还是迅速的红了,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不受她控制的汹涌而出。她努力逼自己继续,声音里却带上了浓浓的哭腔:“五天前……我爹爹……我母亲……弟弟……都、都死了!都被杀死了!”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抬起手捂住脸,单薄瘦削的身体颤抖得好像一片风中将坠的叶子。
时飞还守在门边,虽知她是魔教余孽的女儿,心中却也不由泛起一丝不忍,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如何承受得住这般打击?又如何独自一人来到屿湖山庄的?
他抬眼悄悄打量谭玄的神色,却见他这庄主师哥一张脸上还是平静无波,连眉毛都舍不得动一下。
“为何你平安无事?”谭玄负着手问,声音四平八稳。
孟红菱哭得气急,她努力的吸气,把哭声往下咽,最后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才抽噎着说出话来:“我……我那时……正,正好去了一个好朋友家、在……在山里的别业……玩,等、等家里仆人好容易找到我时,已经……已经晚了!”
她刚说完,眼泪又禁不住簌簌落下,却用力去咬自己的手背,拼命地想忍住。
“你不去报官,为何来找我?”谭玄继续问,就像压根看不见小姑娘的滔滔泪水。
孟红菱这次左右开弓,用衣袖囫囵地擦了脸,重重地吸了几下鼻子,坚决咽下了哭声才开口:“我爹虽然只做个商人了,却还是会关心江湖上的事。他对我说起过你,说起过屿湖山庄。他说,你们就是朝廷设下监管整个江湖的。有人敢为非作歹,尤其那些号称名门正派的家伙,背地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瞒不过你们!我爹……他虽然曾为魔教做过事,但他、但他待我们都很好!这些年来也只老老实实的做些买卖……便不说他,我母亲是爹爹的续弦妻子,她只是个普通人,更不要说我两个弟弟,他们一个五岁,一个还不到三岁……他们能有什么错?!凭什么连他们也不放过?!平临许家、兰邑余氏、百川剑门陈家,这三家江湖人尽皆知的名门正派,竟连毫无武功的女子、幼童都不放过!根本是丧心病狂!居然还好意思打着清除魔教妖人的旗号!你……你说你该不该管?!”
她说到最后,再次瞪向谭玄。谭玄却只淡淡的又抛来一个问题:“你在山里的别业,如何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孟红菱打了个愣,但还是很快接上:“我爹待人和善,家中仆人都很忠心,有个跟了我家很久的仆人,在我回来后告诉我的。说……说是他们自报的家门,他记下了。”
“他胆子倒大,主人家遇着这样的事,却不逃,也没波及他?”谭玄又问。
“他不是在宅子里的,他是等在必经之路上,在我路过的时候叫住我的!他说他恰好在隔墙的园子里做工,听见的。他吓得躲起来,那些人没发现他。他什么也不会,不敢去救我爹他们,想着还有我,要让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忍着。结果那些人,他们……他们临走还放了火!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就去等我!”
“那他知不知道有几个人?”
孟红菱毫不迟疑的立刻答道:“四个!他说有四个人!许家一个人,陈家一个人,余家两个。”
“他们有没有报上姓名?”
“姓名?那没有。”孟红菱摇摇头,旋即目光又变得凶狠起来,“若教我知道他们的姓名,便是要花十年、二十年,我也要把他们一个个杀了,给我爹、母亲、弟弟们报仇!”
谭玄看着她,微微的眯起了眼:“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管?不论怎样,你爹也曾是魔教的长老,魔教的帐,总有一部分要算在他头上。”
“那我两个弟弟呢?!什么魔不魔教的,跟他们有什么相干?”孟红菱厉声诘问道,毫不畏惧的回瞪着谭玄。
谭玄又瞧了她片刻,忽然口气一变,很和气的问她:“你几岁了?”
“十七!”孟红菱斩钉截铁的说。
谭玄看着她。
“……十六”
谭玄还看着她。
孟红菱恼怒道:“下个月就十六了!”
谭玄这才点了点头,又问:“你家在哪里?”
“梧城府笒川县!”
笒川县毗邻梧城,离京城大约五百余里。地处三省通衢,是个繁华所在。据谭玄所知,不少有名的大商铺,都在那里设有分铺,图的是集散转运便捷。若这小姑娘所言非虚,孟远亭倒颇知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谭玄略一沉吟,见那姑娘还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孟姑娘,这样吧,我得想一想,理一理你说的话。你呢,且去歇息一晚,养养精神,明日再计议。”
孟红菱刚要开口,谭玄又续道:“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连夜出发。你需要休息。不过我们庄里几乎都是男人,原本四个管事里有个女子,却正好出去办事了。只能委屈你将就些。时飞,”他说着抬头看向门口,“你去安排孟姑娘歇息,找两个做饭的婆子先照应着,安排妥当了,再来找我复命。”
时飞看他一眼,领会了他的眼神,转头对孟红菱道:“孟姑娘,请吧!”
他生的英俊,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模样,看起来特别讨喜。常人很难讨厌这么一张脸。孟红菱也不例外。又兼谭玄已把话说死,她此时一口气松下来,也是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酸痛。只得听话的跟着时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