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寒夜的冰冷仿佛还沁在骨缝里。
骡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驶向长安,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厢内,李玄的高热在贺兰屿找来的草药和内力压制下稍有退却,但依旧昏沉。
他紧锁的眉头和偶尔溢出的、模糊不清的“阿月”呓语,像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沈昭早已麻木的心。
她蜷缩在角落,手中紧握着那枚刻着“琛赠”的冰冷长命锁,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贺兰屿三重间谍的身份:皇帝隐龙卫、太子瞑龙暗桩、李玄“亲信”,如同毒藤缠绕着她,而李玄昏迷中将她错认月魄的瞬间,彻底浇灭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星。
背上的灼伤疤痕,被他滚烫手臂触碰过的地方,此刻只余下刺骨的寒意。
长安,未央宫深处,“天枢”密室外。
阴暗潮湿的甬道尽头,是一扇浑然一体、非金非玉的黑色巨门。门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中心一个浅浅的、莲花状的凹槽。门扉散发出一种亘古、沉重、令人心悸的气息。
沈昭站在门前,脸色苍白如纸,右肩的箭伤和蛊毒在玉玦的异样温热刺激下隐隐作痛。
李玄站在她身侧,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如鹰隼。贺兰屿落后一步,垂手侍立,姿态恭敬,仿佛昨夜密林中的对话从未发生。
“开始。”李玄的声音在死寂的甬道中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昭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她从怀中取出那枚嵌合了碎玉的残破玉玦。
玉玦接触到密室门前阴冷的空气,再次变得温润,隐隐透出微光。她将玉玦小心翼翼地放入门中心那莲花状的凹槽中。
严丝合缝!
“嗡——!”
低沉的共鸣声响起!
整扇黑色巨门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莲花凹槽骤然亮起柔和的白色光芒,顺着玉玦的纹路迅速蔓延!光芒越来越盛,最终汇聚成一道光柱,投射在门扉之上!
光幕流转,竟显出一行血色的古老篆文,与凝碧泉秘库中所见警告如出一辙:
“非李氏嫡血亲启,地火焚城!”
森然的警告,带着毁灭的气息。
李玄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行字,又落到沈昭苍白的脸上,重复着那句如同枷锁的断言:“你的血。”
沈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一片死寂的冰原。她伸出右手食指。李玄的孤鸿剑锋快如闪电,在她指尖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殷红的血珠渗出。
她将滴血的手指,稳稳地按在了那光芒流转的莲花凹槽中心,玉玦之上!
“嗤啦——!”
鲜血接触到玉玦和凹槽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刺耳的声音伴随着刺目的红光骤然爆发!整个甬道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红光只持续了一瞬,便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巨门内部传来沉重、巨大、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机括转动声!
“隆隆隆——!”
沉重的黑色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门后一片幽深的黑暗!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土、冰冷金属和淡淡血腥味的阴风扑面而出!
警告无效!天枢密室,开了!
李玄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入那片黑暗。贺兰屿紧随其后,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眼神警惕而复杂。沈昭最后看了一眼门外,也跟了进去。
密室不大,呈圆形。
四壁光滑如镜,不知是何材质,竟能吸收光线,让中央石台上那唯一的光源显得格外醒目。
石台上,静静放置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暗金色金属铸造的盒子。
盒盖紧闭,表面浮雕着栩栩如生的五爪蟠龙,龙目镶嵌着细小的红色宝石,在幽暗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这就是藏有半张传位血诏的金匣!
沈昭的目光却被金匣旁的一样小物件牢牢吸引——一枚小巧的、已经失去光泽的银铃!铃身雕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正是月魄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月魄的银铃...怎么会在这里?!
她来过?!她...偷看过血诏?!
巨大的疑问冲击着沈昭。李玄显然也看到了那枚银铃,他脚步微微一顿,眼底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他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伸手抓向那暗金蟠龙匣!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金匣的刹那——
“咻!咻!咻!”
三道凌厉至极的破空声,从密室三个不同的黑暗角落暴射而出!目标直指李玄的咽喉、心脏和后心!
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是早已埋伏在此的绝顶杀手!
“主子小心!”贺兰屿厉喝一声,长剑出鞘,幻化出重重剑影,精准无比地格开射向李玄后心的毒箭!但另外两道寒光已至李玄身前咫尺!
李玄反应快如鬼魅!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旋身,孤鸿剑化作一道乌光,“铛!”一声脆响,格开了射向咽喉的袖箭!
但射向心脏的那道寒光——一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的毒针,却已近在眉睫!
电光石火间,沈昭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将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枚属于幼弟的银质长命锁奋力掷出!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长命锁精准地撞偏了那枚致命的毒针!毒针擦着李玄的衣襟射入后方石壁,瞬间腐蚀出一个小洞!
李玄毫发无伤,但他的目光却猛地扫向沈昭,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极快闪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
她...又一次救了他?用她弟弟的长命锁?
杀手一击不中,如同鬼魅般隐入黑暗,消失无踪。显然,他们的任务只是阻止李玄取匣,而非死战。
密室重归死寂。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
李玄不再犹豫,一把抓起石台上的暗金蟠龙匣!入手沉重冰凉。他用力掀开盒盖!
盒内,铺着明黄色的锦缎。锦缎之上,静静躺着一张折叠整齐、色泽暗沉、仿佛浸透了干涸鲜血的绢帛!正是半张传位血诏!
李玄迅速展开绢帛。
上面用朱砂写着铁画银钩的字迹:
“朕承天命...神器有归...传位于四子玄...”
然而,诏书的下半部分被齐整地撕去!关键的印玺部分和另一半内容不知所踪!
金匣底部,静静地躺着月魄那枚失去光泽的银铃。
李玄盯着那半张血诏和银铃,指关节捏得发白,眼中翻涌着惊疑、愤怒和一丝深沉的痛楚。
月魄...她果然来过!她看到了这半张诏书?她因此而死?!
“走!”李玄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他将血诏和银铃收入怀中,合上金匣,转身大步向密室出口走去。沈昭和贺兰屿紧随其后。
皇家祭天台。佛诞日。
阳光刺眼,旌旗猎猎。巨大的汉白玉祭台高耸入云,象征着皇权的威严。
台下,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各国使节肃立,鸦雀无声。气氛庄严肃穆,却又暗流汹涌。
皇帝身着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冠冕,高踞于祭台中央的龙椅之上,面容在冠冕珠帘后看不真切,只余下无边的威压。太子李璟、晋王李琛、魏王李琰分列御阶之下,各怀鬼胎。
李玄一身亲王蟒袍,在两名金甲禁卫的“陪同”下,一步步踏上祭台。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脊背挺直,如同出鞘的利剑。沈昭易容成一名低眉顺眼的宫女,捧着祭品,混在祭台侧后方侍立的宫女群中。贺兰屿则作为李玄的随从,立于御阶之下不起眼的角落,目光低垂。
冗长繁琐的祭天仪式进行着。
香烛缭绕,钟磬齐鸣。当仪式进行到最关键的“天子献玉璧”环节时,异变陡生!
“陛下!” 太子李璟突然出列,声音洪亮,响彻全场,“儿臣有本启奏!儿臣查获铁证!四弟李玄勾结吐蕃,私藏军械,更于江南指使杀手刺杀朝廷命官周炳!意图不轨!其罪当诛!请陛下圣裁!”
话音未落,一队杀气腾腾的神策军精锐已从祭台两侧涌出,刀锋直指李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