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城东马铁匠家又现离奇异闻。
当晚,马铁匠与酒友在迎春楼一顿胡饮,直至寅时满身酒气地离开。
家中妻儿在家苦等却并未等到他回家,第二天一早匆匆找人去寻,终于在城北一处草丛中寻到他的身影。
马铁匠额头被砸穿,血流如柱昏倒在地,手掌被尖刀刺穿钉在泥土上,虽性命无虞,醒来后却胡言乱语直呼有鬼,似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此事惊动县令,当即派出捕快,下令务必抓获犯人。
像马铁匠的这般疑案已是近几月来第七桩。
城里百姓私下议论纷纷,他们认为这皆是云麓山庄庄主冤魂所为。
云麓山庄本属云州城巨贾,庄主邬锦程被城里人戏称“邬半城”,喻意邬家家产可抵半座城池。
山庄位于城南端,外部串联多个园林成片,内部宅邸为四进院落,由邬锦程一家以及家仆数十居住。
宅内宅外景色错落雅致,由春至冬皆曾是游人趋之若鹜的景观之一,只是如今早已荒弃,若非不得已,城里人宁可多绕几里路也不愿往那处走近一步。
三年前,云州城巨贾邬锦程一家遭逢灭门惨案,全家主仆数十口惨死,仅剩邬家老父邬炎以及幼女邬蓉蓉侥幸逃过毒手。
此案震惊全城,京师派出总捕头,花费月余才把凶手抓获。
据坊间流传,凶手是与邬家有买卖往来的散户,因赊账不成,怀恨在心,不惜赔上自己所有犯下弥天大罪。
如今云州城内疑案频出,人人道是云麓山庄庄主邬锦程死不瞑目,化成厉鬼夜夜在城里游走。
若是有不识相的倒霉鬼给遇上,定会被狠狠折磨一番,好向城里百姓发泄心中那口冤屈之气。
此等传说有越演越烈之势,部分云州城百姓每至日落便紧闭门窗,唯恐恶鬼悄然上门,让自己或家人横遭不幸。
*
晨风轻轻刮过,窗外的枝头雪带着湿意悄悄落在地上,远处传来家仆细碎的脚步声,似是向谁昭示着新的一天来临。
邬蓉蓉睁开眼,眸光平静地注视着帷帐顶端的绣金边纹样。
她的双手在身侧不受控地微微发抖,酥麻的滋味从指尖一点点传来。
“嗯——”她试图挪动双手,针刺般的疼痛却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门外的人似乎待命已久,刚听到邬蓉蓉发出声响便立即轻轻推门走进。
“姑娘,您可醒了?”
云雀把床帏掀起,探进头来,看见邬蓉蓉动弹不得的样子并不惊讶。
她手拉过帐钩把帷帐一边勾住,小心翼翼地把自家小姐扶起身来。
邬蓉蓉借着云雀的力坐起身,稍息片刻,等待发麻的双手渐渐回归实感,又慢慢转动脖颈,脸上浮现疲惫神色。
云雀看到她的脸色,显得忧心忡忡:“姑娘,您今日好似又严重了些,待会让古大夫来给您瞧瞧可好?”
邬蓉蓉摇摇头,闭眼沉吟,心里想:昨晚还是太冲动了,早知道还是把那姓马的直接弄死得了,何必费自己一番功夫,今个还得受罪。
云莺匆匆走进房里,她把怀里的玉盆及面巾放在一边,跪在床边开始为邬蓉蓉按手:
“昨夜我和云雀姐姐守夜,明明听着姑娘一夜安眠,还盼着今天您能舒心些,怎么——”
邬蓉蓉笑了笑,道:“也不是稀奇事,习惯了。”
她双手已恢复感知,便挽着云雀的手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前,听到远处似乎很是热闹,问道:“外面是怎么了?”
“老爷回来了。”云雀解释道,“本来今早传来消息,城里又出新案子,夫人很是忧心来着。现下老爷平安归来,小少爷高兴得在书房把砚台都踢翻了。”
“哦?又出什么案子?”邬蓉蓉挑眉,似乎很是感兴趣。
云莺手捧面巾,开始给主子盥漱,她俏皮地眨着眼珠子,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听说昨夜住东边的马铁匠出事了。有人猜他是得罪了地窖流氓,也有人说他是冒犯恶鬼——”
“莺儿!放肆——”
云雀急急打断云莺的话,一边偷看邬蓉蓉脸色。
云莺被吓得闭了嘴,像是才回过神来。
坊间传说中的恶鬼指的正是邬蓉蓉的父亲邬锦程,她立刻低头垂下身子,不敢看向面前的主子,担心受到责罚。
邬蓉蓉讥笑一声,两位侍女紧张地站在一旁,并不明白这声笑的喻意。
恶鬼吗?
她倒是不介意担上这个名头,爹爹若是还在,定是也赞赏她的做法。
不过爹爹若是还在,她又何至于到此境地,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
她一下子有些失神,呆呆愣愣地站了许久。
云雀见她如此,小心翼翼问:“您身子感觉可还好?要么还是让大夫来一趟吧?”
“不用,我没事。”她坐到镜台前,铜镜昏黄地倒映出她苍白的面容以及眼下两团乌青。
“阿伯刚刚回来,就莫要让他和伯母为我分神了。给我抹点胭脂,我去给阿伯请安。”
云雀闻言翻开妆奁,开始为她细细扫上绯红胭脂。
邬蓉蓉对镜打量自己面容,心中轻叹:
罢了罢了,虽说恶徒惩过不少,但终究没杀过人。仅仅动手惩戒便令我遭此反噬,若是真杀了人,真不晓得会如何。为了这些不值当的人,犯不着。
念头一转,又恶狠狠地想道:
——都怪那小道士,若不是打算上山找他,也遇不上这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