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院安静又肃穆,夫子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院长一定要让学生去益州和离秋两地。
这不是白白让他们去送死吗?
一个比曲凌还更严肃的老夫子,叹了一口气。
“学子们迟早要离开书院,我们教他们做事,教他们如何生存,可我们都忘记了,这天早就已经变了。”
众人沉默,是啊,若有太平盛世,他们所教的知识,才能谋生,也许也能凭借此技艺富甲一方。
可大厦倾颓,大肃王朝藏污纳垢,奸臣在朝堂一手遮天,若有一天,这天真的塌了,届时谁又能出来力挽狂澜,乱世必起。
那老夫子又继续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世间不变的法理。”
众夫子垂头丧气相继从垂暮渊离开,院长裴赫终于撑不住,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斑斑落在了膝盖上。
他气息很弱地朝外面喊了一声,“行遇,进来。”
茶行遇的嘴抿得很紧,一步一步走到裴赫面前,“祖父。”
裴赫呼出一口气,喉咙像是被刀割过,沙哑又沉重。
“我时日不多了,玄已性子单纯赤诚,他幼年丧父,我怕他会走上你和他父亲的路,你千万拦住他。”
茶行遇跪了下来,目光坚定道:“孙儿谨记,绝不敢忘。”
裴赫又咳嗽起来,他望着茶行遇,好似在他身上看见了已故部下的影子。
将军无所畏惧,上阵杀敌,大军出征前,他收到了家中来信,说爱妻临盆,生下一子,他喜不自胜取名行遇,回信给家里,说打完仗就回家。
可后来,那一战败了。
想起往事,裴赫不禁有些感伤。
茶行遇笔直地跪在地上,身姿挺拔如松竹。
“今日的云层有些厚啊。”
鱼戏舟坐在藏书楼二楼,从木质雕花窗看去,刚好能看见一大片海棠林。
等来年春天,这花也要开了,定然会十分好看。
他专注地翻书,目光认真,手边还放着杂乱的纸张,上面记着各种东西,是他准备送出的礼物。
夜里,暮义又来了,他身上还带着酒气,先是和友人聚了一番,觉得酱鸭不错,想起了鱼戏舟,就买了几份过来看他。
鱼戏舟并未去海棠林,自从那天遇见了人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
两人坐在凉亭内,聊着家常。
“小义叔叔,阿爹有回信吗?”半个月前,他又写了一封信。
暮义撑着手臂,摇头,“没呢,酱鸭好吃吗?”
鱼戏舟将嘴里的肉咽下,笑眯眯说,“没有叔叔做的好吃。”
暮义知道他是馋自己做的糯米鸭了,眼神更加温柔,“等过几天,叔叔给你做。”
他想到了什么,又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鱼戏舟。
鱼戏舟看了一眼人皮面具,用手戳了戳,软软的,“叔叔,我不想戴。”
他不喜欢做的事,暮义不会强迫他去做,但是他今天遇到了一个人,这让暮义心中不得不警惕起来。
鱼戏舟继承了父母外貌的优点,六分像乘子谕,四分像鱼起雾。
乘子谕在二十多年前,也是闻名天下的风云人物,仇家也多,得罪的人也多。
当年那些人还未死,一旦鱼戏舟被那些人注意到,只怕会引来无数杀身之祸。
尤其是暮义今天看见的那个人。
“小舟听话,戴着,叔叔做了很久呢。”
暮义没有说太多,他不想给鱼戏舟制造任何恐慌,只盼望他能平安快乐度过一生。
听到是小义叔叔做了很久的,鱼戏舟擦了擦手,拿起来认真看了看。
“现在就戴吗?”
暮义点点头,“刚做好戴最好。”
鱼戏舟很乖地点头,脱掉自己的面具,仰起头凑过去。
暮义失笑,拿起人皮面具,严丝合缝戴上了。
鱼戏舟瞬间变成了一个长相普通的少年,唯有那双眼睛干净纯粹,带着莹莹亮光。
暮义笑着问,“面具还戴吗?”
鱼戏舟重重点头,“当然戴。”
“真是拿你没办法,怎么这么喜欢面具啊,”暮义边说边帮他戴上。
鱼戏舟笑了下,“这可是阿娘送我的呢。”
在鱼戏舟很小的时候,他常常从乘子谕口中听一些大侠的故事,心中向往,便哭着闹着也要面具。
乘子谕做了快二十个,巴巴地让鱼戏舟选。
小小的鱼戏舟看着丑得不堪入目的面具,脸气的鼓起,因为还不太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说丑。
鱼起雾看不过去了,直接动手做了没那么丑的。
大概是因为有了对比,鱼戏舟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鱼起雾做的,他天天戴,连洗脸的时候都不肯脱下。
在鱼起雾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鱼戏舟都戴着面具,后来戴着戴着就成了习惯。
现在的面具是乘子谕做的,因为儿子喜欢,他做了一墙面,他的手艺也不再生疏。
只要做好一个面具,就会把面具放在家里的各个角落,等着鱼戏舟去发现。
但鱼戏舟并不知道,他一直都以为是阿娘想念他,才把面具送给他的。
这件事鱼渊山所有人都知道,但谁也没有说。
暮义想到了很多很多,感概这世间再也没有像鱼渊山那么美好的地方了。
“叔叔啊,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找到月亮了。”
暮义神游在九霄云外,没听清,只听见月亮两个字。
鱼戏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爹他们。”
暮义愣住,拿着信,“小舟,你刚刚说什么?”
鱼戏舟只好再说一次。
暮义震惊,声音都拔高了,“喜欢的人!?”
鱼戏舟啃着鸭腿点点头。
暮义急得来回踱步,鱼戏舟年纪小,怎么会有喜欢的人,他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对此,暮义非常担心。
“他是谁?”
鱼戏舟昂起头,明亮干净的眼眸全是自傲,“他特别好看,叫雁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