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潋蹲下身,捻起几颗种子搓了搓。
“原来你们是从波斯来的。”她说道。
船商听她语气,以为她知道自己国家,高兴地说,“对对对。波斯!你有听说过吗?”
白潋笑了笑,“听说是个漂亮厉害的国家。”
其实她怎么会听说过,连益州她都要琢磨琢磨,不过嘛,外乡游子大概没有一个不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家乡的。
波斯商人带着波斯口音,滔滔不绝地讲起来,白潋像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得知波斯的几个商队去年就被批准进入大虞朝了,他们这一支来到这里只是经过,没几天他们又要走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白潋重新打听起波棱。
“嘿!都没人买,他们说自己不会种。”船商遗憾地摇摇头,“我们的皇室商队,其实前年冬天就有拿这个献给了你们的皇帝!你们的京城长安,早就有人种这个了,可惜现在到了这里,没有人信。”
白潋作为一个庄稼人,自然知道异物乱田的道理。
老辈人总说地里的东西都有定数。
要是突然冒出来从没见过的玩意儿,把庄稼地搅得一团糟,大伙就管这叫“异物之害”。
比如有些不知道哪里的草,疯长得到处都是,把正经的麦苗都盖住了,收成少了大半,这就是“异物乱田”。
还有些从外头传进来的种子,种下去长出的东西抢地力、引虫灾,老人们见了直摇头,念叨着“不该让这些生面孔坏了老规矩”。
白潋向他了解一番菠薐是如何生长的,思虑再三,决定买下菠薐种子。
她喜爱种田,对蔬菜种子自然是特别有好感,又听说长安那边也有种的,皇帝也批准了。那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从刚刚的介绍得知,这菜种生性皮实好养活。
宜在秋凉时播种,那时天高气爽,不寒不燥,种子撒下五六日便能破土发芽。
也可以在开春播种,只是时气转暖快,得抓紧要务。
菠薐菜长出四五片真叶便可收割。秋播的能一茬茬收,从下种到次年开春回暖前,能割上三四回。
春播的长得急,约莫二十来日就能收头茬,但入夏后易抽薹开花,至多只能收一次。
等她回去了,把这菜种给伏棂看看。虽然伏棂没有种过地,可她觉着伏棂这么聪明,说不定会有更多奇思妙想。
经构棘果一事,白潋算是彻底拜在了伏棂裙下。
波斯船商见她算爽快的,两眼一眯,正想宰一宰,“这种子珍贵。”
白潋往后退半步,亮了亮袖口补丁,“河沿镇不比长安,您少算些钱。”
船商叹了口气,忽然拍腿,“好!三袋种子全给你,一百文,够种好几亩地了,而且能收好多菜!来,我再送你点葡萄干。”
他觉得这种子要是不抓紧时间全卖了,不知道后面还在手里放多久。而且这种子,最多就保存两年的,早卖早好。
白潋想了想,虽说比普通种子贵了点,但毕竟是新鲜物事,量也多,这个价钱能接受。
况且到了今年秋天,再种下也不迟,她推算推算,应该不会误事。
白潋买下了波棱,又看看天色,忙活一天,天全黑了,
她想着到底是现在就赶路,还是歇息一晚上再回好,想了一会儿,她选择了住客栈。毕竟夜里赶车不安全,虽然她也想省点钱,但这种关于性命的事情,她有分寸,不能省。
————
回到十里村,是第二天下午的事,白潋一夜没睡地赶了一晚上的路,累人得很。
把牛车交给了伏家的李大娘,嘱咐李大娘记得喂些草料给牛吃,白潋问伏棂和小瑶的去向。
哪成想李大娘还没开口,小瑶就急匆匆地边喊李大娘边跑了进来。
看见白潋回来了,小瑶愣了下,赶紧招呼他们两个,“小姐要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白潋心中一惊,让小瑶先别着急,慢慢说。
“小姐好端端的在私塾教着书,我在学舍帮忙整理。结果一大群人来把小姐叫走了,说到地里去。我怕我一个人不顶用,就回来找李大娘。”
小瑶气喘吁吁的,怕得要命。那阵仗,忒吓人了。
白潋边走边问她有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人在里头。
小瑶点点头,说是有好些眼熟的,而且王丫她们也在。
听到这里,白潋松了口气,王丫在就好,说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好不容易赶到,白潋远远的就看到有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白潋挤进去,到了伏棂身边,见她没事,便松了口气。
赵家举着锄头说钱家过了界,钱家抄起木棍,咬定是赵家想冤枉他们。
这两家,赵家人是有钱些,钱家穷些。
“且慢。”伏棂温和道,说出口的话却不容置喙,“本朝律令说了,盗耕要打板子。如今不仅要打板子,你们吵成这般,还把邻居情分吵没了。”
钱家媳妇脖子一梗,“地本来就是俺家的!”
伏棂叹了口气,“前朝有两家争地,闹到知府那儿。知府让人来回挪了三次界碑,最后两家才明白,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赵家人不说话。钱家人挠挠头,“俺也不是不讲理,就是怕吃亏。”
陈平安咳嗽两声,“你们两家给个面子,看在我和伏小姐的份上,不要吵了。”
白潋听了,心里很不高兴,这陈平安什么意思。
陈平安朝白潋笑笑,白潋都觉得他似乎在挑衅。但她在这方面上,是个闷葫芦。
伏棂没怎么搭理陈平安,看赵钱两家的神态,都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走近瞧那被两家人当作界限的大石块。
地上有痕迹,不像是搬的,倒像是拖出来的。
她心中了然,便问赵家,“你家是不是有头牛?”
赵家人点头,自家确实有头牛,还是新买的。
“近来犁地,休息时是不是会把牛栓在这石块上?”
赵家人面面相觑,说是。
伏棂指着地上的痕迹,“这石块移动,是牛拖动而成,不是有人故意搬动的。你们看这痕迹。”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赵家人红了脸,“没留意牛踩松了根基……”
钱家媳妇摆手,“俺也不该吵。”
围观的人拍着大腿笑,“伏夫子厉害!这都能看出门道!你们两家就不要吵了!”
众人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走散了。两家人朝伏棂道了谢,羞愧地离开了。
伏棂让小瑶和李大娘先回去,不然家里没人照看着。
陈平安见伏棂和白潋马上也要走了,连忙拦下她,“伏小姐,明天我想宴请你,不知可否——”
白潋心紧了紧,她可不希望伏棂答应他。
“这几天我还有事。”伏棂婉拒了,又拉了拉白潋,“你说是不是?”
白潋喜笑颜开,“对,我们伏棂很忙的。”
陈平安脸色僵住,却也只好离开了。
“我们伏棂?”伏棂见陈平安走远,才和白潋说话,“什么时候成‘我们伏棂’?”
她伸手轻轻戳了戳白潋肩膀,“听着倒像是你自家开的地儿。”不等对方回答,又凑近了些,“说吧,把我也算进‘我们’里,是不是有什么私心?”
“没有!”白潋慌慌张张的否认,她觉得伏棂这人坏死了,居然抓着这儿四个字不放。她能有什么私心?白潋赶紧举例澄清自己的无辜,“我还会说,我们王丫,我们翠儿,我们王婶,我们三婆婆,我们秀娥嫂子,我们——”
伏棂听着白潋连珠炮似的列举,指尖慢慢从白潋肩膀上滑落,微微抿起嘴唇,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伏棂看着白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自己和白潋说话,可能稍微有点越界了,以后还是...
白潋察觉到伏棂情绪不对,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等气氛伏棂问起白潋去河沿镇的经历,白潋见她感兴趣,自然是全盘托出。
听到白潋买了波斯来的波棱,伏棂眼睛一亮,为她高兴。
但她敛了敛神色,停下来转身就要走,“那我先回私塾,你快回去歇息歇息,忙了两天恐怕是累坏了。”
“我不累。”白潋连忙跟上去,“在路上我也有好好歇息。现在精神得很。”她还有好多话没和伏棂说呢,像她在船上听波斯商人讲的那些奇闻轶事,可有意思了,她全都巴巴记着。
伏棂也不知道自己在倔个什么劲儿,可她现在心里就是被堵了一样,虽然知道白潋那样说……不代表她心里有想什么。
伏棂是什么人,虽然平时平易近人得很,可自小就被当作宝贝一样养大的,心底多少都有点傲气,在白潋面前,傲气自然就变成了娇矜。
“你就是累了。”伏棂偏了偏脑袋,问她,“你听不听我的,回去休息?”
白潋一脸懵,但也只好点点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