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谢子墨正准备着春闱的省试……
自此,两家亲事只得作罢。
谢子规才学斐然,然而作为谢家二房次子的谢子墨也不逊色于他,至今未能享誉京城,实乃他的运气着实不好。
自那次错过了省试,第二年谢子墨又碰上祖母病逝,按东朝法制,需得守孝一年。待他终于能参加春闱时,谁知那年雨水丰沛,他坐的那间考舍,夜里给雨水冲塌了去。蹉跎了几年,谢子墨也似被磨没了心智,于是在外游学去了。
可李芷恬觉得,若当年她没有失手砸伤他的手腕,也不会有后头那些事了。
所以,每每对着谢子墨,她总有几分心虚。
“恬娘子也是来找知空的吗?”谢子墨柔声问询,打断了她的回忆。知空是王麟的字。
李芷恬讷讷点头,她垂着头,似不敢看他,小声问道:“子墨哥哥回京了?”
谢子墨见她这副小鹌鹑模样,不觉好笑,他缓了声色,“上旬刚回来,准备明年春闱下场。”
“那……”李芷恬欲言又止,见谢子墨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抬指轻轻点向他的手腕。
谢子墨恍然,啼笑皆非道:“早已无碍,谢恬娘子记挂。”
她心里轻松了几分,却又不知再与谢子墨说些什么,二人本就相差六岁,因着愧疚,她对他总是有几分小心翼翼,总怕自己不小心怠慢了他。
谢子墨见她这谨小慎微的模样,委实与她往日作风不符,于是宽和道:“阿阳也来了,已跑去找知空了,你未碰见她吗?”
谢子墨口中的“阿阳”是他的嫡亲妹妹谢灵阳,在谢家行五,与李芷恬同岁。幼时二人常玩在一处,即便她与谢子规退亲闹得风风雨雨,二人也并未因此短了情意。
谢子墨外出云游时,二房夫人挨不住谢灵阳的软磨硬泡,答应她跟着一道出了府。这一走便是两年,她已许久未见她了。
李芷恬闻言眼神一亮,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不由得道:“想是与她错过了,我这就去找她。”
“正好我也要去找知空,我与你一起去吧。”谢子墨抬步,领着李芷恬又返回王麟的院子。
两人一路无话,李芷恬一时有些尴尬,正想着是不是该寻些京城趣事说与他听听,就听见前方院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李芷恬心中一喜,紧走两步,迫不及待想上前去招呼,却在行到院门时,蓦地停住了脚步。
王麟的院落与其他男子院落不同,贵族男子偏爱兰与竹,偏偏他的院子里种满了白梨花,与他喜怒无常的性格委实不太相称。
如今已是夏至,如云似雪的梨花开满了整个庭院,繁花怒放比那夏日的骄阳还热烈。
此时王麟站在树下,长身斜斜倚靠在花木上,不知何时换上的天青色外衫上,洋洋洒洒的落满了莹白的花瓣,零碎璀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满园的盛景都不如那一抹夏风舒展的笑颜。
他身前站着一名娇俏女子,身着青白色缠枝纹窄袖短衣,下配葱青色素色褶皱裙,有如清晨熹微中一株青翠欲滴的嫩柳。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二人笑到了一处。
这哪里像个方才与她置气的阴沉少年?
李芷恬很少见王麟笑得如此爽朗,他在她面前,向来是阴晴不定的,眼里总带着她看不懂的暗沉。她虽与他一同长大,却从未读懂过他眼中的深意。
她突然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不适合他。
这样的王麟,宛如变了一个人,让她非常陌生。
青绿相协,在那漫天梨花雨中,竟美好得让她不敢打搅。
谢子墨已步入庭院,久不闻身后跟着的脚步声,不由回头唤了一声:“恬娘子?”
院中二人被打断,闻声瞧了过来。
却见李芷恬一个转身,疾步跑走了。
……
六月的风,夹着浓厚的夏炎,吹得她有些恼。
清荷见她趴在窗棂上,一动不动的发了一个时辰的呆,又扫了眼桌上一口未动的翡翠冰心糕,以为她苦夏,在冰鉴里又添了块冰。
“小娘子可要饮些冰饮子?”清荷轻声问道。
李芷恬摆了摆手,又数起窗棂下半开未开的花骨朵。
此时,一名少女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她身穿银红胡服,手持鹿皮马鞭,待看见窗边的李芷恬,一屁股坐在她身侧,“走,跑马去。”
李芷恬见是崔念,倦懒拒绝道:“热,不去。”
崔念一把将她提起来,“跑起来便不热了。”转头对清荷道:“把她骑装找出来。”
李芷恬还想推拒,崔念却已开始解她扣子,不容她拒绝道:“整日闷着像什么样子,不过一些流言蜚语,也能将你折腾成这样?”
李芷恬皱眉:“什么流言蜚语?”
崔念也不瞒她,好笑道:“外头说你是李家丧门女,三次婚事都不成,还害得家父辞官。怎的,你未曾听说?”
李芷恬哈哈一笑,浑不在意道:“任他们说去,左右我也不在乎。”
崔念见她神情不似作伪,疑惑道:“那你为何无精打采?”
为何无精打采……她也不清楚,就觉着这几日着实有些闷,热的她发慌。
崔念也不与她多废话,从清荷手中拿过衣衫便往她身上套,“莫给我找借口,人都在外头等着你呢。”
“嗯?还有谁?”
崔念不答,只一味催促。
待两人走出李府大门,外头正等着七八名少年少女,众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彼此间谈笑风生,一派和乐愉快,都是她相熟之人。
待看清几人,李芷恬突然想折返回屋。崔念似知她所想,愣扯着她将她拱上了她的踏雪,令她骑虎难下。
此时若再逃跑,未免太过失礼了。
“阿恬!”身侧贴过来一个人,兴奋的喊她。
李芷恬牵着马缰的手一紧,随即笑嘻嘻道:“阿阳。”
谢灵阳脸上是久别重逢的高兴,真挚而热烈:“那日在王家你怎的突然跑了?我都没能追着你。”
李芷恬不知如何回答,又听谢灵阳道:“好好的,你跑什么呀?我跑去寻你,却寻不着了,你怎就不等等我。”
身后传来一声莫名的笑意,李芷恬攥着马缰的手,又紧了两分。
“是啊,为何要跑?”
微风自身后飘来,卷来几许王麟身上独有的松间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