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星舰穿破绵密云层,缓缓着陆在军校外的星港里。从视窗向外看去,周遭新生陆陆续续从民用星舰踏下,同送行的父母道别。
悬浮起的行李追在他们身后,挤得地面少有落脚处。
时既迟有军用星舰的权限,收回视线,舱门开启,军校派来接应的人便迎了上来。
“上……”将字被及时止住,头发稀疏的同事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意识到时既迟已经不是上将,改口道,“时教授,我是能源系的欧阳舟,接下来会跟您带同一个班,希望合作顺利。”
能源系的教授常常接触放射元素,英年早秃是家常便饭。心理作用下,时既迟感觉身边跟了个放射源,不动声色地让开一步,挺胸走在对方几步之前,随口回应:“顺利。”
联邦第一军校是最早的军校,跟后来建起的军校比起,大门稍显老气,但当时趋向简洁的审美与百年之后的现在不谋而合,反倒成了最受欢迎的风格。
汉白玉门柱间布满禁制,毕业生赠予的雕塑大大方方地摆在门前,下方伫立着持枪的卫兵,目光如炬地直视前方,尽显肃穆。
随着人流涌入大门前,十多台瞳孔识别的门禁机一起运作,从庞杂的系统里调出匹配的数据,验证身份后方能放行。
因为特聘教授的身份以及辨识度极强的面容,时既迟走到何处,附近的学生就自发后退,让出一条两米宽的大路,让两位教授无所忌惮地插到队伍前排。他们走后,身后的学生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光脑,趁两人还没走出多远,与前上将大人合影。
百级长阶由大理石铺就,路面中轴是浮雕的校徽,白鸽迎着天边的五角星展翅,翩然欲飞。路两侧的绿化带载着夹竹桃,粉红花瓣粲然绽放。
离开军校十来年,却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台阶尽头,训练场在左侧,宿舍楼则需要穿过训练场,在更深处的地方。正式开学前,训练场上总会有老生飞在空中踢球。
栓紧的腰带后方伸出两根皮质背带,缠绕住肩膀,再紧紧扣住。背带上便长出一对机械翅膀,扇动间撩起和风,将人送至半空。
这是星际流行的球类运动,两队人在天空追逐争抢,把半个头大的球踢进对方的球框里。
“学生们挺活泼。”欧阳舟正跟时既迟介绍军校近些年的变化,不时转头观察他的表情,见他颇有兴致地盯着天上被人追赶的球,笑着奉承道。
两人行至训练场旁边的夹竹桃大道上,午后的阳光炽烈,风里都是燥热的气息。耳边不时掠过年轻人们打闹的笑声,却意外地让人清静。
一道黑影飞驰而来,直直冲向时既迟的后脑,摩擦空气的风声被敏锐地捕捉到。
时既迟纵身一跃,竟跳到与天上学生持平的高度,军裤包裹着的长腿扫过,飞来的球瞬间调转方向,从学生之间错身而过。
球的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在大家愣神之际,正中球框。
时既迟安稳落地,英气的眉宇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后知后觉振臂喝彩的学生,转身离去。但他们不敢接近时既迟,只是互相交头接耳,目光敬仰地望着远去的偶像。
欧阳舟趁机吹彩虹屁,从速度到身法把时既迟夸了个遍,吹完过后跟他解释:“同学们在准备迎新杯比赛,新生军训结束就开始。”
“说到比赛,”欧阳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底激动起来,本就没几根头发的脑门映着天光,显得更秃了,“军校最近在筹备实战模拟赛,应该今晚就会发报名表,时教授有兴趣吗?”
实战模拟赛是军部举办的赛事。分别由一位坐镇后方的将领、一个指挥前线的指挥官、一队机甲师和侦察兵组成小型军团,在随机抽取的场地里进行模拟对战。
时既迟在军校念书时,就曾以机甲师的身份带领第一军校夺冠。
“如今教授参赛的话,是将领的最佳人选。”欧阳舟眼底闪着期许的光,尽管第一军校从无败绩,但他们早就看腻了这种没有惊喜的比赛。
时既迟不一样,他总能想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操作。刺激、惊险,嘲讽值拉满。
“再说吧。”他暂时没兴趣参加什么比赛。
被寄予厚望的人垂着眼,密密的睫毛掩住眸色,像是也想起了十年前的比赛。
他记得那次的将领是时永贤,也即他的父亲。而指挥官是他的哥哥。
想到这个人,时既迟心思一动。
时礼也在第一军校,任职指挥系的教授。也许,他能在某次课程结束后,跟时礼在某栋教学楼撞上。
他不知道时礼为什么被父亲赶出门,他只知道哥哥从小宠他。
脚下步子没有停止,训练场被他们远远抛在脑后,高耸的宿舍楼矗立在道路尽头。十年来军校翻修过多次,方才还没太多感触的时既迟,在见到宿舍楼的时候,记忆深处的熟悉感终于退却。
十年前的宿舍楼还很小,七层楼的高度,远不如现在这样耸入云间。掉漆的绿墙角被银白的复合材料取代,他差点以为这是新修的实验楼。
欧阳舟引着他走进宿舍楼里,识别系统自动匹配楼层,悬浮梯载着两人,舱体逐渐上升,防护玻璃外的粉色夹竹桃在微风中沉没。
烈阳在纯白墙面叠加琥珀色的滤镜,空中浮动的粉尘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像纷扬的泡沫星星点点。
左肩的金属臂章折出耀眼的光,走廊上的Alpha面容英挺,脚下延伸的黑影在墙角流动。
“608……”欧阳舟对着门牌号,炽烈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用手压住眉毛,眯眼在楼道里扫视,“就是这了。”
他停在608的寝室门前,对时既迟做了个“请”的动作,临走前交代道:“晚上八点有入学教育兼新生联谊会,校长托我叫您一定出席,他会重点介绍您。”
“好。”时既迟应了一声,等人打过招呼走出几步后,才按亮门禁,对着摄像头扫了瞳孔。
门“滴——”地朝里打开。阳光倾泻而下,从窗台淌进地面,蔓延到时既迟的脚下。
他被晃了眼,下意识偏过头,强烈的光芒从颤动的睫毛间洒落眼底,在鼻根另一侧落下如墨的阴影。
屋内的Alpha应当正在换衣,晚香玉的信息素味道充满整个空间,被送到时既迟的鼻腔。轻透的白色衬衫褪到胸前,抬起的手臂健壮修长,头部蒙在衣服里,被穿透的阳光映出剪影,落在薄衣的褶皱上。
听见开门的动静,Alpha把衣裳脱下,紧实的胸肌随动作抬起,又在放松时自然垂下,服帖地堆在胸口。皮肤被照得发光,性感的青筋从腹肌间伸入裤腰。
Alpha放下脱掉的衣服,侧头不经意地往门口看来,锐利的目光从眼尾投过,触碰到时既迟怔忪的眼神,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哟。”
眼角邪魅地扬起,嘴角的弧度却略显挑衅。他打过招呼,便拿起床上的睡衣,胡乱套在头上,再把两手穿出。
自顾自换上睡裤,把脱下的衣物扔进盆里。回头见时既迟还站在原地,男人再度开口:“要我鼓掌欢迎你才进来吗?”
时既迟如梦初醒地摇头,抬眼望向那个随意倚在窗台上的男人。背光的眉眼看不出情绪,时既迟只能记得,方才对方换衣服时,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是他曾极度熟悉的。
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进入寝室,白色的门自动合上,“咔”的落锁声响,面前的男人抬步过来,高大的影子笼罩着时既迟,唤回他飘散离去的思绪。
唇间干涩,如鲠在喉。微颤的睫羽上下翕动,他极缓地眨了眨眼,在对方从身旁擦肩而过的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线。
“……哥。”声音在颤抖。
他以为重逢会在更久以后,在人潮鼎沸的教学楼间。可这个设想提前到达,在他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在空寂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所有念头都在见到对方的时候尽数逃跑,他甚至忘了,这个时候,应该说一句好久不见,或者是一句,我好想你。
“你可别叫我哥,我受不起。”时礼嘴上不饶人,身体却诚实地伸手,接过他身后的行李箱,按下侧面的一个荧光按键,行李箱便动作机械地躺下,肚子上的那块遮挡收起,里面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时既迟的物品。
时礼取出压缩床垫,把它平铺在床板上。接触到空气之后,床垫自动充棉鼓起,柔软地把硬得硌人的床板隔离开。
看见时礼的动作,时既迟勾唇笑了笑。
哥哥只是在跟父亲赌气而已,说话讨厌了点,但对他还是像从前那样细心照顾。
时既迟弯腰拿起军绿色的床单。腰间的黑色军服随腰部顶起的动作紧绷上滑,包裹在其下的圆满臀尖,因面料光滑,被阳光映照,显出引人眼目的珠光,看上去很好揉的样子……
颈间悬挂的泉血石泛着浅浅红晕,清透地在地面投下一个极亮的淡红光斑。
他起身将床单递给时礼,却发现对方垂着眼不知道在发什么愣,耳尖的薄红像是被太阳烤伤了。
“哥?”
时礼骤然回神,无意识地接过床单,铺床的动作顿了顿,指着桌面上盖紧的盒饭,嗓音比先前哑了好多,听得人心痒:“中午没吃饭吧,我带多了,你随意。”
时既迟便转头看去,盒饭旁是他爱喝的雪绒果味能量水,略带打趣地挑了挑眉,他坐在桌边,拆开盒盖,合他胃口的清淡饭菜,香气勾得人眼馋。
两兄弟不是亲生的,所以口味差别挺大。时既迟吃得清淡,时礼却喜欢辣的。
这份盒饭几乎可以说是为时既迟量身打造的。
心底被柔软地勾起,时既迟翘起嘴角,亮晶晶的眼神望向床边那个正在将衣服挂进衣柜的男人:“哥,你是不是知道我会来?”
时礼脸不红心不跳:“我要是知道你来,一定提前换寝室。”
日头悄悄西倾,金灿的阳光染上暮色。时既迟坐在桌边吃饭,时礼则在一旁帮他收拾床铺。
恍然间,好像回到了过去。
父亲总是板着脸责令他们把乱放的机甲模型摆回陈列柜,温柔的爸爸则躲在父亲身后,朝他们狡黠地眨眼笑,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兄弟两个把房门一锁,就成了只属于他们的地盘。
时礼会好脾气地收拾好房间,不舍得让弟弟插手。时既迟便赤脚坐在白木桌边,前后晃着腿,吃着零食等着哥哥。
等时礼结束之后,两个人就窝在柔软的床里,肩靠着肩看电影。
时既迟吃完饭,去阳台洗了个手,水珠在阳光下闪着亮光从指尖滴落,折射出七彩的色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