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
名为“元帅副官帝国走狗”的视频在星网上疯传,来自观实报社的一则报道,辛辣地披露了这位副官多年来贪污受贿、背叛联邦等等罪行,证据链完整无懈可击。
犯人被军方火速抓捕,与此同时,身为上司的蔚珩元帅,也免不了遭人猜忌。
军校放出郁淞多年前的入学登记信息,表示对方从未隐瞒Alpha性别,刻意接近上将窃取军密的流言不攻自破。
小道消息还说,郁先生出现在黑市,上将大人陪同。贡献证据的恰好是一对Alpha爱侣。
众多线索汇集在一起,网友们自发脑补了一出“上将夫夫携手追查卖国贼,结果被对方发现并反咬一口”的大戏。
星网上话题订阅度呈爆炸式上升的时既迟对这些声音并不知晓,他站在军团的住所里,衬衫挺括,沉眸望着机器人送进来的一封聘书。
军蓝色的外封,纸面顺滑。顶上两个烫金大字被窗口夕阳照得发出橙光,下方刚劲的字迹出自军校校长之手,右下角戳着校长私人印鉴,鲜红的“联邦第一军校”印章与之并排。
他被邀请为军校机甲系特聘教授的消息先他一步传进军团,昔日下属亦步亦趋跟他到住宅外,眼巴巴望着他走入院墙内。听见他否认,士兵们才放心离去。
然而他刚进屋就收到了聘书。
而且,他还拒绝不了。
倒不是薪资待遇多高,而是写这封聘书的人,曾是他的恩师。从时既迟入军校起,校长就对他指导有加,比各专业课的老师还要上心。
如今校长两百来岁,肯亲手向他递来橄榄枝。而他刚被停职赋闲在家,没有拒绝的理由。
校徽上的白鸽展翅欲飞,寄托着人类最朴素的和平希望。
郁淞安静陪在他身旁,目光从聘书上移开,落到时既迟眼里。
额前的碎发回来前精心修剪过,不会再遮挡住眉眼。看见时既迟的眼神从错愕到坚定,便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
“你真的要去吗?”即便猜到,郁淞也想听他亲口承认。
心里被某种固执的藤蔓拉扯着,时既迟的离开意味着他们长久的分别。
郁淞不想这样。
时既迟一走,他就没有留在军团的理由,他会回到那个没有温度的家,他会很久都等不到时既迟。
可是时既迟答应过要和他订婚的。
他凝视着时既迟浅褐色的眼眸,想从中捕捉到一丝同他相似的情绪。等来的却是一句反问:“不然?”
就好像在问,你在说什么梦话?
郁淞垂下眼,艰难地挪动两步,从背后环住时既迟的腰,侧头贴在他的肩胛:“可是我舍不得你啊……”
好不容易跟他重逢,好不容易让他记住自己,好不容易在他心里有个位置——哪怕位置很小。
郁淞害怕别离,怕他一走,就又把自己忘掉。
时既迟放下军蓝色的纸页,从腰间双臂的空隙里转过身,轻轻拍了拍对方埋在他颈窝里的脸:“你帮我盯着霍奇森。”
郁淞无精打采地点头应着,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之后,突然从他肩上抬起头:“你不赶我走?”
时既迟散漫地轻笑着,某人还是那么好哄。回想起郁淞曾提到过的身世,他顿时生出护短的心理:“赶你回去被烟花炸?”
郁淞于是也笑起来,浅灰的瞳孔亮着微光,捧着时既迟的脸,一下又一下地往上轻嘬:“保证完成任务!”
热衷舔人和贴贴的Alpha,真的很像一只撒娇的狗。
时既迟被他逗得勾起嘴角,拍拍他的后背,蹲下身子收拾行李。
他上将的深黑军服暂时还不能穿在公众面前,前几年在军校念书时的深蓝校服也偏小了。幸好校长还记着这一点,约了时既迟常用的裁缝,给他定制了好几套黑金军服换着穿。
他的衣柜里多了郁淞的衣服,混着挂在一起,互相染上了对方的味道。
他的东西不多,在天黑之前都整齐地放进行李箱里。
军校的开学时间定在后天,但要求学生提前一两天返校,身为教授的时既迟理应明天到达。
在箱子合上的前一秒,郁淞忽然伸手止住他的动作。见他略带疑惑地抬眼望过来,郁淞红着耳根,神色颇有些不自在地说:“等一下,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时既迟便起身,唤醒休眠中的悬浮灯,纯白的亮光驱散傍晚的昏暗,方便郁淞翻找的视线。
夏季的燥热还未退却,时既迟干脆换了睡衣裤靠在床上,床单下陷绷出褶皱。手腿内侧的皮肤白得晃眼,但肌肉紧实,捏上去很有质感。他曲起腿,短裤的布料垂到腿根,露出奶白的软腻皮肤。
柔软的发丝贴在脑后,他侧头,郁淞恰好拿了东西走来。
两个一模一样的黑胡桃木盒,从顶面四角蜿蜒出金色圈纹。金属锁扣被瘦长的指尖拨开,郁淞观察一眼时既迟的神情,才将它们打开。
细腻的丝绸包裹着一条项链,银白链身环环相扣,下端坠着一颗清透的淡蓝宝石。丝绸的布料被剔透的宝石放大,宝石正中心,镶着一枚精巧的芯片。
见时既迟视线流转,郁淞会意地打开另一个盒子,是别无二致的项链。
时既迟便随手拿了一条,银链在他红润的指尖勒出一条白色痕迹,淡蓝的泉血石晃晃悠悠,悬浮灯球的白光在莹润的弧面上流淌。
“送我这个?”时既迟弯眼促狭笑着,放松状态下,一向冷硬的脸色竟显出异常的乖巧。
郁淞像是被晃了眼,视线凝在他轻轻牵起的嘴角。良久,他点头,坐在时既迟身旁:“其实还有个小机关,你想现在看还是到军校再看?”
很难判断对方是不是在卖关子,时既迟被勾起兴趣:“现在吧。”
郁淞眼底泛着紧张的色彩,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他依言接过时既迟手中的泉血石,温热的指尖触上底部,边缘被他的体温洇出淡淡的石榴色。
一块小型全息屏投射出来,在他们眼前,自动播放动画。
动画里出现一个瘦弱的男生,浅灰的瞳孔,身上穿着破旧的外套,缝缝补补的棉线向下垂落。
是被郁家认回去之前的郁淞。
他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军校,因为不用交学费,每月还有丰厚津贴,福利院的院长并没有阻止他入学。
新的军服成了他唯一能穿的衣服,宿舍成了他唯一稳定的住所。
他逼自己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逼自己跟那些心比天高的同龄人接触,尽管并不认同他们“入校即坦途”的观点。
幼年家境优渥的郁淞知道,任何看起来浮华奢靡的条件,都有可能突然失去。
他忙天忙地地学习,还要抽出时间应付这些躺平等死的室友。
他以为自己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庸碌无为地过完这一生。
直到他遇见时既迟。
那是四年一届的机甲交流大会,全星际大大小小的军校都会参赛。
郁淞作为人工智能专业的优秀学生,有幸被选为替补的星网维修师。他们负责盯紧作战网络,防止机甲上连接的星图断开。
大赛在夜间举行,军校偌大的操场,绚烂的灯光闪烁,像地面挥舞的荧光棒,旋转着在夜空中变幻。
原本的架构师因病缺席,换成郁淞替补上阵。他穿过喧杂人群,坐在光脑控制室里。视窗外能看见兴奋的众人,巨大的光屏上,中央是战斗画面,两架机甲交战,激斗的火花划过弧光。
因为本质上是交流大会而不是战争,所以机甲师并没有受伤的危险,他们分别坐在两端,操纵着机甲,由光脑自动生成战斗画面。比起大赛,更像是某种高级的VR游戏。
画面的两边,则分别是驾驶舱视角,两位机甲操纵者的脸和操作面板被投射到众人眼前。
星网出问题的概率微乎其微,光脑控制室里的大家都放松地在围观战斗,完全没担心星网断开。
郁淞也是如此。他被右边那个深蓝色驾驶服的少年深深吸引,浅褐色的眼眸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沉静。少年修长的指尖在操作面板上触动,显出几分游刃有余的熟稔。
光屏顶上的记分器里,右边的分数持续上涨,而另一侧上升缓慢,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局。
如果没有出现后来的意外的话。
等待对手调整状态的时间里,他虽紧盯着操作面板上的画面,却还能分出多余的精力扭开瓶盖喝水。
也许这个口味的能量水不太合心意,少年“啧”一声,轻舔唇角,将水瓶扔回舱门上的储物槽里。
抬手正要操作时,脸上的光线陡然变暗,机甲上闪动的红光出现在观众视野里,标志着星图失灵,机甲师因此不能看清对手的位置,也就无从判断对方下一步会使什么招式。
战局好像反转了。
对手一连夺下好几分,眼看着要超过他。
郁淞紧急抢修,分析网络bug,写出一行行代码试图修复。
但修复进程还没到一半,他就听见观众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谁赢了?
郁淞抬眼望去,右边的画面里显示出金色的“WIN”标识。少年在他修复之前结束了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