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格点点头,又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玛卡纳纳,路线。"他的汉语不够用,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干脆拉起约云的手,在她掌心画了座山的形状,"你,我,一起去。"
约云怔住了。她想起爷爷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卷胶卷,包装上潦草写着的正是"玛卡纳纳"。
"你知道这座山?"
哈格的眼睛亮起来。他快速说了串哈萨克语,意识到她听不懂,又磕磕绊绊地用汉语解释:"传说......山顶有......"他卡住了,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间挂着的一枚狼牙,"神迹。治病。"
约云心头一震。她突然明白哈格为什么执着于带她去神山——这个傻小子居然相信传说能治好她的心脏。
"哈格,"她轻声说,"我的病......"
远处传来号角声,打断了她的话。转场队伍开始移动了,哈格的母亲在喊他的名字。少年急迫地把照片和地图塞进约云手里,转身跑向自家的马群。
"明天!"他回头喊道,"溪边,日出!"
约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爷爷拍摄的那位哈萨克牧民,耳后有一块新月形的胎记。
那晚约云收拾行李时,卓玛走了进来。
"你要跟哈格家去夏牧场?"老人直接问。
约云点点头,把强心苷注射液藏进贴身口袋。
卓玛沉默了很久,突然说:"那孩子和他阿爸一样固执。"她往约云的行李里塞了包晒干的沙棘,"他十岁那年,为了救一只掉进冰窟的羊羔,在雪地里趴了整整一夜。"
约云叠衣服的手停了下来。
"结果呢?"
"羊活了,"卓玛轻声说,"他冻掉两根脚趾。"
月光透过毡房的缝隙照进来,在地面上画出斑驳的影子。约云想起哈格走路时轻微的跛行——她一直以为是骑马的缘故。
"他阿爸死后,"卓玛继续说,"所有人都劝他把羊群卖了去城里读书。可他偏不,非要守着这片牧场。"老人把一包奶疙瘩塞进约云的行囊,"现在他又想守着你了。"
约云胸口泛起一阵酸胀。她低头假装整理相机,不让卓玛看到自己的表情。
“小孩子嘛,做事情总归是这样。他只是没有全面的考虑过,或许是一时兴起呢。” 什么守不守的,不过是个19岁的孩子而已。
卓玛叹了气。
“其实你们很像,可是不管你的心里怎么想,约云。”
"你得告诉他真相,"临睡前,老人在门口轻声说,"关于你的病。"
约云似乎没有听进卓玛的话,可是这一晚,她却久久不能入睡。
这晚月光像流水一样,轻轻的,温柔的,顺着他的血液一直流淌在她的心里。
看着天花板,约云不自觉用手摸住了那颗心脏,隔着皮肤,隔着肉身,微弱的跳动。
似乎他有那么一点点惧怕了,她承认,他有点害怕即将到来的。
那份死亡。
黎明前的溪边,哈格已经等在那里。
他牵了两匹马,一黑一白,鞍具上挂满了行李。看到约云走来,少年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接过她的背包。
"都带了?"他问,汉语比前几天流利多了。
约云点点头,拍了拍胸前的相机:"药,食物,还有这个。"
哈格满意地哼了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她——是个皮质水囊,表面烙着繁复的狼头花纹。
"路上喝。"他说,"马奶,加沙棘。"
约云接过水囊,发现上面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云格**。她抬头看向哈格,少年已经别过脸去,假装忙着检查马鞍。
"刻错了,"约云故意说,"应该是'云和哈格'。"
哈格猛地转头,眼睛瞪得溜圆:"'和'字......怎么写?"
约云大笑,伸手蘸了溪水,在他掌心写下这个简单的字。哈格认真盯着看,仿佛在记忆什么神圣的符文。
"走吧,"她翻身上马,"路上教你。"
两匹马并排踏入溪流,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裤脚。约云回头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冬牧场,突然想起医院里那个苍白的天花板。
三个月前,医生说她最多还有半年生命。
现在,她正和一个相信神迹的哈萨克少年,奔向传说能治病的神山。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