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格麦尔提的汉语课进行到第七天时,约云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病。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他们坐在溪边的巨石上,哈格正皱着眉头在本子上写汉字。
"明天"被他写成"朋天","转场"写成了"专长",约云笑得前仰后合,突然感觉胸腔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人用冰锥捅进了她的心脏。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胸口的衣服。哈格立刻抬头,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怎么了?"他问。
约云想说没事,但嘴唇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顺着她的太阳穴滑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摸索着去掏药瓶,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药瓶直接掉进了溪水里。
哈格比她反应更快。他跳进及膝的溪流,在药瓶被冲走前一把抓住。等他浑身湿透地爬回石头上,约云已经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几粒?"哈格拧开瓶盖,声音绷得极紧。
约云伸出两根手指。
少年倒出药片,却没有直接给她。他盯着掌心的白色药丸看了几秒,突然放进自己嘴里咬下一半,剩下的才塞进约云口中。
"你......"约云被他的举动惊到,连疼痛都忘了两秒。
"毒。"哈格用最简单的汉语解释,眼神却异常认真,"我先试。"
苦涩的药粉在约云舌尖化开,混合着哈格指尖淡淡的咸味。她这才明白——他是在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这不是毒药。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约云疼得眼前发白,感觉有人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哈格的心跳声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又快又重,像是受惊的野马。
"呼吸。"他生硬地命令,手掌贴在她后背上下轻抚,"像这样。"
约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屏息。她试着跟随哈格的节奏吸气,可肺部像是被铁箍勒住,每次扩张都带来新的疼痛。
"故......意......"她断断续续地说,"整我......是不是......"
哈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在开玩笑,眉头皱得更紧了:"别说话!"
但约云感觉到他搂着她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那天晚上,约云发起了低烧。
她躺在卓玛家的储物间里,数着毡房顶棚的裂缝。月光从缝隙中漏进来,在地面上画出扭曲的线。门帘突然被掀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钻进来。
约云立刻认出那个轮廓——哈格麦尔提走路时总习惯性地微微前倾,像是随时准备冲锋或撤退。
"你怎么......"
"嘘。"哈格跪坐在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几支注射剂和一瓶透明液体,"医院,偷的。"
月光下,约云看清了标签——强心苷注射液,正是她病历上写着的备用急救药。
"你疯了?"她压低声音,"这是处方药!"
哈格不理她,直接掀开她的被子。约云这才发现他带来了全套注射设备,动作熟练得可怕。
"等等!你从哪学的......"
"羊。"哈格简短地回答,酒精棉已经擦上她手臂,"接生,打针,都会。"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约云倒吸一口冷气。哈格的动作确实专业,但眼神却暴露了他的紧张——他下唇被自己咬得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为什么冒险?"药液推入血管时,约云轻声问。
哈格收起用过的针管,没有立刻回答。月光照亮他侧脸的轮廓,那道被相机砸出的伤疤已经结痂,像道小小的月牙。
"你教我汉语。"他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救你命。"
约云突然笑了:"这么公平?"
"嗯。"
"那要是救不了呢?"
哈格的手顿在半空。过了很久,久到约云以为他不会回答,少年突然用哈萨克语说了句话。语调低沉温柔,像在念一首古老的民谣。
"什么意思?"约云问。
哈格摇摇头,把被子重新给她盖好。离开前,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散在枕头上的头发,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醒一场梦。
三天后,转场仪式正式开始。
清晨的草场上弥漫着尘土和牲畜的气息。几十户牧民同时拆卸毡房,把家当捆上骆驼背。哈格家的黑骏马拴在最前面,马鞍两侧挂满了包裹。
约云背着相机穿梭在人群中,拍摄这难得一见的场景。她感觉比前几天好多了,哈格偷来的药起了作用。但当她举起镜头对准正在捆行李的哈格时,少年突然转身避开。
"别拍。"他低声说。
"为什么?"约云放下相机,"你上次偷拍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害羞。"
哈格的耳尖又红了。他拽着约云走到一处僻静角落,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张黑白照片的复印件,上面是年轻的哈萨克牧民站在神山脚下。
"爷爷?"约云认出了照片角落的日期,"196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