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铜壶滴漏声里,萧霁清对着铜镜系上玉带。鎏金镜面上映出他眼下的青黑,昨夜他在书房批注奏折到子时,又听了暗卫关于北疆布防的密报,总共只合眼两个时辰。
“阿清,用些参片吧。”沐云初端着青瓷碗进来,碗里的参汤还冒着热气,“今日早朝怕是要耗很久。”
萧霁清接过碗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昨日替他抄录军报时磨出来的。他忽然想起江府灭门那日,这人也是这样沉默地替他研磨,墨汁染黑了指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昨夜暗卫传来消息”他低声说道,将参汤一饮而尽,“北疆副将王崇焕接管了江老将军的旧部,此人曾是太子一党。”
沐云初替他整理袖口的手顿了顿:“所以陛下急着除去江家,不仅是功高震主,更是要将北疆军权收归东宫余党?”
萧霁清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人虽未经历过朝堂倾轧,却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抓住要害。他伸手握住他手腕,腕间红绳已换成新的,绳结处还穿了颗细小的银珠——那是他前日让人在民间打制的,说是能“拴住魂儿”。
“呆会儿我弹劾王崇焕时”他指尖摩挲着那银珠,“你盯着右首第三位大臣。那是礼部侍郎周明远,他兄长周明辉正是太子太傅。”
沐云初点头,忽然伸手替他正了正发冠:“放心,我记得你说过,周侍郎袖口有苏绣的竹纹,极好认。”
萧霁清轻笑,在他手背落下一吻:“阿初这般聪慧,真该让那些腐儒看看,什么才是治国之才。”
金銮殿上,皇帝看着阶下持笏而立的萧霁清,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自太子暴毙后,这老三便越来越不听话,昨日竟还敢驳回他提拔内廷总管的旨意。
“皇儿今日又有何事?”他端起茶盏,盖子刮着碗沿发出刺耳的响。
萧霁清出列跪倒,声音沉稳如钟:“儿臣恳请陛下彻查江府通敌一案,并重新任命北疆守将。”
殿内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昨日江府满门被屠的消息已传遍京城,人人自危之际,竟有人敢触皇帝霉头,重提此案。
“哦?”皇帝挑眉,“江府通敌证据确凿,户部查出他们私吞军饷二十万两,兵部又截获了与敌国往来的密信,还有何可查?”
萧霁清抬头,望向皇帝身侧的大太监:“回父皇,儿臣查过户部账目,江老将军每次领军饷必附明细,连箭矢消耗都精确到支。至于那封密信......”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儿臣请了西州译官解读,发现所谓‘密信’竟是西域商人的供货清单。”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周明远踉跄半步,袖口的竹纹在晨光中晃得刺眼。沐云初盯着他骤然发白的脸色,想起萧霁清昨夜说的话:“周侍郎近日频繁出入王崇焕府邸,那密信怕是出自他手。”
“一派胡言!”皇帝猛地拍案,茶盏里的水溅出,“你是在指责朕昏聩,错杀忠良?”
萧霁清叩首时,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儿臣不敢。只是江家世代忠烈,如今却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若不彻查,如何服众?又如何让边疆将士安心为国效力?”
殿内忽然静得可怕。沐云初看见左首的老臣们纷纷低下头颅,右首的新贵们则交头接耳。他知道,萧霁清这是在赌——赌皇帝不敢在此时与他彻底撕破脸,赌满朝文武心中,仍有对忠良的一丝怜悯。
“陛下”周明远忽然出列,声音里带着颤意,“三皇子向来与江家交好,怕是......”
“周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萧霁清忽然抬眼,目光如刀般剜向他,“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周明远对上他眼底的狠戾,忽然想起太子临终前的叮嘱:“若事不可为,便将罪名推到三皇子身上。”他一咬牙,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启禀陛下,臣昨日收到密报,三皇子暗通江家,意图借北疆兵力谋反!”
金銮殿上顿时炸开了锅。沐云初指尖攥紧朝笏,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他看见萧霁清周身气息骤然冷下来,却在抬眼时,对着皇帝露出一抹苦笑。
“父皇可知,”萧霁清的声音轻得像在说家常,“儿臣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母妃哭着说,这宫里的龙椅,坐不得。”他站起身,解下腰间玉带放在地上,“如今看来,母妃说得对。这监国之位,儿臣恳请父皇另选贤能。”
皇帝望着他卸下的玉带,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般站在父皇面前,辞去太子之位时的场景。那时他以为自己赢了,却不知从放下玉带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握不住最珍贵的东西。
“霁清......”他的声音里忽然带了几分疲惫“你当真要与朕作对?”
萧霁清望着殿外飘起的细雨,想起江漓临终前的笑容。他忽然明白,有些事,不是他想躲就能躲得过的。江家的血,早已将他的路浇成了独木桥,除了往前冲,他别无选择。
“儿臣只是想替江家讨个公道”他重新跪倒,“若父皇觉得这是作对,那便请治儿臣的罪。”
御书房内,皇帝盯着案头的北疆地图,指尖叩着江家旧部的防区。萧霁清的弹劾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陛下”大太监低声道,“三皇子在朝堂上这般放肆,若不打压,怕是要......”
“够了!”皇帝挥手打断他,“去把王崇焕的密报拿来。”
密报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写着“江家余孽勾结西州”。皇帝望着落款日期,忽然想起那日在永慈庵,萧霁清抱着太子尸体时,眼中闪过的那丝悲痛——那不是装出来的,他这个儿子,竟真的为了所谓的“公道”,敢与他这个父亲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