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枝离开之后,裴晟就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思绪万千。
……小枝,究竟想和他说什么?
直到裴申回来,裴晟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上前一步扶住父亲,再任由父亲浅笑着拉上他,一同坐到了茶炉旁的椅子上。
“怎么样?累不累?”
裴申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
裴晟摇头。
很快,又点点头。
裴申望着儿子眼眶里的血丝,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一杯热茶递了过去:“这是我先前倒的,喝一点儿吧,暖暖身子也好。”
裴晟顺从地接过,刚打开茶盏,就闻到了一股沁鼻的香气。这香气来得恰到好处,既消解了他的疲惫,又更激起了他的口渴。
他立即猛喝了一大口,十分豪爽地咽下后,舒爽地呼出一口气。
裴申一直笑吟吟地看他。
直到见他将手头的茶盏放下,才若无其事地唠起了家常:“小枝她们,已经下山去了。她今日吓坏了吧?方才……有没有同你哭鼻子?”
他这话问得随意,俨然一个家中的老者,关心小辈还带点打趣的样子。
裴晟却陷入了沉思。
小枝说的那些话,其实,与今夜的遭遇毫无关系。若说起她有多么受了惊吓,倒不如说,在庙会上重逢的时候,小枝看起来还更惊慌一些。
至于,她问的那个……关于“喜欢”的奇怪问题,裴晟不知,该不该对裴申如实道出。
可他一想,小枝既然提出和他“单独”聊聊,约莫,是不想让那些谈话,被更多人知晓的吧。
于是,他对裴申摇了摇头,还伸出三根手指,连续捻动了几次。
这是告诉裴申,“小枝没什么事”的意思。也是想让裴申觉得,他们没聊什么特别的,都是些简单的寒暄。
裴申点点头,像是放下了心,也没继续追问,只低低地叹道:“没吓坏就好。那孩子从小心性单纯,老夫还担心,她要哭个半宿呢。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娃儿,瞅着柔弱,倒是个能扛事儿的。”
裴晟觉得心虚,只好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大口。
裴申也没再看他,转而放空了目光,似是去看茶炉上微弱的炉火,又像是……透过那炉火,在看别的什么。
父子俩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过了片刻,裴申幽幽地又开了口:“晟儿,知白那孩子……你是不是,不大喜欢他?”
裴晟怔了怔。
“喜欢”……
又是这个词。
他头一次不知该怎么回答父亲的问题,那悬着的脖子,一时也没有做出,点头或摇头的回应。
裴申见他没有回答,也不着急,只是缓缓说了下去:“你知道么?知白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
裴晟这次倒是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苦?一个名门望族的贵胄,有什么可苦的。
裴申从他的表情,多少能看出他的不屑,于是笑道:“你呀……我就说,你不喜欢他吧?”
裴晟轻咳一声,掩饰被看穿的尴尬。
“我说他苦……”裴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今夜有不少话想说,“不是说他的出身。他出身,呵,是贵重。”
裴申一边说,一边低了低头,手指摩挲起了面前的茶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可是,晟儿……出身贵重的人,未必就不苦。”
这一句,比起说给裴晟听,更像是老者的自言自语。
裴晟也低下了头,只默默地端着手里的茶盏,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掩盖着心里的满腹疑团。
裴申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也没有再与他对视,只是娓娓地说起了裴晟并不知晓的往事。
“知白的叔父,就是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辛牧。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但是……知白的爹娘,却在他还没记事起,就过世了。”
裴晟的眸子微微颤了颤。
父母双亡?
那个人……吗?
这的确有些出乎裴晟的意料,他自从知晓了辛墨的身份,就从未好奇过那人的身世——那样一个备受瞩目的人,很难不让人天然觉得,他的人生,定然是顺风顺水,不知民间疾苦的。
可原来,辛墨也同他一样,是个早早就没了亲生父母的……“孤儿”。
裴申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他叔父,自然是十分疼爱他的。但辛牧是个武将,常年练兵打仗,戍守边疆,就算难得休沐有了闲暇,那点时日,陪陪自家的孩子都捉襟见肘。哪有多少工夫,留给他这个侄子?”
裴晟听了这些,唇角不自觉撇了撇。
这倒是十分不同于他对辛墨的认识。他本以为,那样的人……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官职,那样的意气风发,不可能也和他这乡野匹夫一样,从小,便缺疼少爱。
“可是,知白那孩子……呵。”
裴申说到一半,忽然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既有赞赏,又有无奈,引得裴晟忍不住抬起头,去看父亲的脸,想从父亲脸上,读出这笑声的深意。
裴申也地神情自若看他,话锋却陡然一转:“他呀,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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