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夜雨初歇的宫墙下,潮湿的青石砖映着未干的雨渍。
容昭踏着积水缓步而行,鹤纹披风的下摆扫过台阶,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方才在长生殿前驻足良久,指尖还残留着殿门鎏金雕花的触感。
绯绯今日又闹脾气,把他关在外面了。
他有些后悔找来了苏嬷嬷给她,那个老东西一直纵着他的脾气
暗处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眸光一凛,却见值夜的太监提着宫灯匆匆行礼。
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他的手里攥着一方素帕,帕角绣着歪斜的凌霄花——是六岁的齐绯第一次学女红时绣的礼物。
"陛下?"随侍的太监小心翼翼抬头。
"无妨。"容昭松开手,玄色衣袖拂过汉白玉栏杆,沾了夜露的指尖微微发凉。
他忽然想起方才殿中,窗上的剪影,是少女单薄的身影。
夜深露重,紫宸殿的宫灯映得殿前廊下一片温黄。太傅的孙女谢明音抱着亲手做好的桂花糕,行过寂静的御道,心中怀着几分小小的忐忑与期待。
自太后赐婚无望后,皇上便似与众女子都隔了一层寒霜,唯独对那位齐家养女,传闻中病骨柔弱的淮南公主,常常流连往返。
谢明音不信,她见过那位公主,不过是个温顺得毫无存在感的人罢了,凭什么能得圣眷?而今不过是送点糕点,若能借此一见圣颜,也算是不枉这番心意。
她才转过承光门,远远便见紫宸殿西侧的甬道隐有灯火晃动。
灯火之中,那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而来,身着夜行常服,外罩半披的鹤纹披风,在夜色中沉稳凌厉,赫然正是当今圣上。
而他身后不远处,那道紧闭的宫门赫然写着“长生殿”三个鎏金字。
谢明音心头一震,差点将怀中的食盒打翻。
她忙退至廊柱之后,屏息敛气,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从那殿门前走出,步履从容,神色清淡,仿佛这夜半时分的造访,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待他身影远去,她才颤着指尖握紧衣袖,目光幽幽地望着那扇还未彻底熄灯的长生殿门,指甲几乎掐入掌心。
齐绯。
她咬牙,一口一个字地咀嚼着那个名字,如含着刺。
当晚,谢明音回到谢府未曾歇息,便悄悄召来家中心腹嬷嬷,吩咐道:
“你去太后宫里熟识的几个老嬷嬷那里打听,说是近日有人夜里瞧见皇上常去长生殿,也不知公主养病是假,邀宠是真——话别说死,点到为止便好。”
她顿了顿,又将食盒轻轻推过去:“就说这是长生殿传出来的糕点,味道倒比御膳房的还好,公主手巧,心思也巧。”
嬷嬷得令而去,不几日,那些被按捺着的宫中流言便如春水破堤一般,一点点渗入各处角落。
“说是淮南公主病着,却夜夜点灯等圣驾。”
“齐家养女终究是个外姓人,心思太重了些。”
“昔年齐王得太后照拂,如今倒是养女继承了旧情。”
流言无声,却比利刃更快地割破平静。
朝堂风雨未起,风声却先入耳。
长生殿中暖阁香炉轻燃,烟雾缭绕。
君笙靠坐在暖阁榻上,一身青色袍子披着水獭绒毯,窝在软枕之间,手边一盘香棋未下完,面前铺着半卷书卷。
苏嬷嬷低声禀报外头传闻,言语中掩不住愠色:“……都说什么长生殿夜夜灯明,公主邀宠,已是宫中笑谈。”
君笙正执棋沉吟,闻言却似未听见一般,执子落下,淡淡一笑:“那倒巧了,我前些日子灯盏坏了才换新的,果真亮得很。”
她唇角含笑,仿佛听的是旁人家故事,神色闲适得像是在看一场戏。旁人或许会气恼羞惭,她却一笑而过,连气都懒得生。
“传便传吧,”她掀起一页书卷,“我本就是他们嘴里的‘养女’,宫中各种各样的流言,什么时候消停过。”
苏嬷嬷听得又急又气,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君笙虽温和沉静,但骨子里那种看透世情的淡漠,总叫人不知如何劝她才好。
可旁人不急,有人却是气得动了真火。
那日清晨,容昭刚从御前议事归来,一进长生殿,就听闻宫中诸多耳目之言传入君笙耳中,她却只当风过耳旁,还笑着“复盘”昨日的棋局。
他不语,站在她面前许久,看着她手执棋子的模样,眼神沉了又沉。
半晌,他低声问:“你就不生气?”
君笙抬眸望他,眼中带着一丝调笑的水光:“陛下生便够了,我若也生气,这宫里还剩几张好脸?”
容昭却听得心头更闷,转身拂袖而去。
“公主不追吗?”
“苏嬷嬷,你知道秋月现在何处吗?”君笙不答反问,又拿起手中的书本。
“听说是领了银钱出宫返乡了。”苏嬷嬷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回答了。
“是嘛,那劳烦苏嬷嬷去帮我查一下秋月的家乡在哪里吧。”
窗外,一道飞鸟的影子掠过寒风。
外头风声渐急,宫中流言未歇,偏又掺了几分朝臣“忧国忧民”的上谏之词。
一时间,折子如雪片飞至御案,多是措辞谨慎,句句进谏,实则剑锋所指,不外乎两个字: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