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齐王怒极反笑,“她是我齐氏一族的嫡女,我带她回乡入祠,是祖制,是规矩!不是你养在紫宸殿日日祭奠、夜夜独守的理由!”
“就算是死,她也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妻子!”
此言一出,灵堂之内一时鸦雀无声。
齐王不言,却忽然一甩袍袖,七尺男儿跪在灵前,颤声唤道:“绯儿,父王来接你回家了。”
容昭的指节死死掐着麈尾,牙齿紧咬,额角浮现青筋。他在努力压抑什么。
他可以杀了一个作奸犯科的佞臣,搅乱风云的将军,但是没有办法阻止一个爱女儿的父亲。
君笙此时只觉得元神中的天命书星图乍现,所有的星辰在此刻开始动荡,完全不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自己下界三日,九重天上也不过只有顷刻之间。
这是怎么了!
人间灵堂上刹那时间定格。
掐指凝神,元神抽离,星图骤变。
——紫微星翻转之日,命格星象俱变,她卜得天宫乱象时便已察觉,齐王本命属玄武,乃镇守一方、忠贞不二之相,三煞虽冲,却无弑君之兆。
可今夜星盘再看,玄武命位忽转,三凶对冲紫微,一线极煞破命主气运,不是齐王要弑君,而是帝王欲亲弑其父。
她若不醒,齐王会死。玄武一死,北疆必乱,国土将失!
于是,在那所有人的视线里。
齐绯,忽然睁开了眼。
起初,是睫毛轻颤如蝶,接着是苍白的手指轻轻掀开覆在身上的锦被,像是从九泉之下捧出的一瓣白瓷。
她慢慢坐起,长发披散,唇色如雪,面上却无血色,只有一层灵光隐隐浮动。
灵堂哗然。
身上被披上的凤袍滑落在地。
太后骤然起身,失声唤道:“绯儿……”
而容昭猛地转身,仿佛见了鬼。他眼中闪过惊喜,又极快被笑意填满:“你醒了?”
齐绯垂眼,眼中浮起片刻的茫然,她仿佛不记得方才他们争执的内容,只怔怔望着周围,忽然站起,赤脚踩在冰冷玉砖上。
那双脚白得透光,如玉瓷一般,踏下时无声,却仿佛带着神谕的回响。
她缓步走至太后面前,忽然执起她手中的香签,起身奉上,问道:“母后为何哭?”
她越过老泪纵横的齐王,径直走到容昭身前,笔直跪下。
“圣上龙体欠安,不宜动怒。父王所做都是一个父亲心疼女儿,绝对没有不敬之心。阿绯愿为陛下赐茶,化解误会。”
容昭紧紧盯着匍匐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像是连魂魄都被一寸寸抽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这是天赐,是神明的庇佑。
他颤抖着将身前的人扶起来。
“你回来了……绯绯,你真的……回来了。”
他的声音一开始低哑,像是风中微火,下一刻便烧成燎原——
“她回来了!你们看见了吗?她醒了——”
他仰头大笑,眼泪却在笑声中一滴滴滚落,落在齐绯手背上,热得像血。“她不是鬼,她是我的皇后,是命定之人,是我放不下的执念,她不会死,谁都别想带走她!”
太后眼中尽是惊惧,像见了什么妖异之物,后退一步竟撞翻香案,香灰滚落,烧得地上莲灯一片焦黄。“孽障……这不是活人,她分明已经死了!”
齐王却抬头望着齐绯,喉头艰难滚动,眼中痛意难掩,“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我怎会不知你死了……”他手指颤抖,似要触碰她的发,却在指尖距离一寸处停住,“可你……怎么还能站起来?”
齐绯依旧垂目跪着,仿佛不知自己的复生震惊了整个灵堂,她只是静静走到一旁,斟茶,纤指执盏,奉至容昭面前。
君笙感受着元神中的星图断点,看着这一幕,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的异样之感。
这不是回魂,也不是借体而活的“她”——这具身躯明明已魂飞魄散,天命之轮也未见逆转,却偏偏在此刻,起死回生。
她明白,自己所借之体,只是作为引路的舟楫。真正令这具身体重燃气息的,是眼前这个少年的执念。
那执念太深,深得近乎癫狂,哪怕逆天而行,也要将她从黄泉之下拉回来。
“他若不是人,怕是要化魔了……”君笙微微闭眼,长袖掩口,心底叹息。
这不是动情,而是着魔。
他不要后位,不求长生,唯求“她在”,这便是他命里的唯一道劫。而她呢?君笙望着跪在地上行礼的“自己”,忽觉手心泛冷。
——身在棋局之中者,往往看不清自己已是劫中之劫。
灵堂仍寂静如死。
那盏茶水被端至容昭手中,他却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他的指腹划过杯沿,像是抚摸着他的绯绯的脸。
“好,”他终于低声开口,嗓音低沉如夜,“既然你回来了,便由你来说——谁才该为你之死,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