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站在门外低着头,面颊红得不能看,局促地揉着手心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又说:“奴婢打小跟着尚仁王,如今刚满十六。尚仁王说皇孙年纪也有十九了,身边也没个人伺候,故而着奴婢......之前奴婢还给皇孙斟过茶,皇孙应该见过......”
斟过茶吗?
怎么他一点映像也没有。
秦允显本着君子之范打开了门,墨蓝的色朦胧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连洁白便衣都衬得有几分蓝意。一头乌黑的长发衬得他的肤白唇红,灰绿色的眼眸剔透,俊美得非凡人。
白青之前虽在大堂已经目睹姿容,可是现在近距离面对面,仿佛真见了仙君。眼睛飞快眨了好几下,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敬畏地弯了下来。忽然觉得尚仁王让她来伺候,简直是自取其辱。
“姑娘还是请回吧。”秦允显伸手虚虚让她起身,面上平静,可心里早就骂了好几通他的那位小叔了。
在伏阳城里,凡是王公贵族子弟,只要过了十七基本都有好几个通房丫头。他是十九了,按理说也该有丫头伺候,可是他是江平阔的弟子,戒欲是首要重要的例规。
这一点他的小叔不是不知道。
何况,这么些年来,他潜心修道,心如止水。别说儿女情长,便是女子的手也未曾碰过。在他眼中,男女之事犹如万丈深渊边的泥潭,看似旖旎,实则暗藏杀机。世间多少修道之人,便是沉溺其中,最终道心尽毁,身死道消。
“可是......可是。”白青猜到会是这个结局。这样相貌又多才的人,又怎会看上她这样平庸的丫头。她低着头,面色已经不能用粉形容了,似是充血了般。支支吾吾说:“可是皇孙,若是我此番回去今后便没脸见人了。”
秦允显知道她的意思。
于他而言,打发她只需要一句话,可是于白青而言,却是一种伤害。今日他若不放人进门,外头的人定会认为他嫌弃白青,更甚者会造谣一些难听的话。人言可畏,不是她一个姑娘能承受得起。
秦允显轻叹一声,眉宇间浮起几分歉然:“是我考虑不周,未曾把话说清。请姑娘回去并非姑娘不好,实在是因为......我心中已有所属。”
白青抬起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惊讶。心想到底是哪位姑娘,竟然能被仙君看上。
秦允显还以为她不相信,想在身上随便摸出个“证据”。可是衣裳是新换的,别说玉佩香囊,连个铜板也没,他只好顺理成章地抬起一只手。
“这是我与他的定情之物。”秦允显指了指右手中指上的银色指环,银身一圈闪光忽明忽灭,仿佛瑟瑟发着抖。他一本正经地胡诌道:“我们立过誓约,此生非彼此不可。他是我的明月光,我亦是他的心头血。姑娘冰雪聪明,想必明白我的意思。”
他的明月光在文斋殿处理政务时,忽然打了个喷嚏。
盛夏黎明,穿堂风本该带着沁人凉意。可从寅却莫名觉得心口发烫,连耳垂都烧得通红,竟似有发热的征兆。
这实在荒谬。
他素来体魄强健,别说发热,就是数九寒天跃入冰河泅渡,出水时也不过抖抖衣袍,和没事人一样。然而今日这般情状,却是头一遭。
莫非是连日劳顿所致?
从寅揉了揉眉心。自昨日傍晚至今,他未曾合眼。案头奏折堆积如山,不是水患蝗灾,便是贪腐横行。即便此刻批完,转眼又会有新的呈上。无非是换了地名,内容却如出一辙。
他搁下笔,先休息一会。
可还未等他起身,殿外忽然响起急促脚步声。一名宦官轻叩殿门,细声禀报:“殿下,主上旧疾发作,请您即刻前往侍疾。”
从寅眉梢几不可察地一蹙,神色却平静如水,仿佛早已习以为常。他站起身,淡淡说:“知道了。”
从东阳身子一向硬朗,没什么疾病,就是年轻时在战场上挨了一刀——敌军长枪贯穿肺腑,几乎断了他的生机。后来虽被医师从阎王手里抢回半条命,可是也因此落下了个病根。一到阴雨时,那整个胸腔疼痛难忍,几乎整夜难眠。
大平这几日接连阴雨不断,才导致旧伤复发。按理来说,国君卧榻,本该由身为皇后的黄如骛去照顾。可是黄如骛蛊术除去了一半,人虽醒着,可到底大脑还未彻底清醒。有时候上一刻好好的,下一刻她连自己都忘记了,又怎能去照顾从东阳?
从寅穿戴整齐,推门而出时,两名宦官已在门外垂首侍立多时。见他出来,立即躬身行礼。一人执起鎏金宫灯在前引路,另一人在后头跟着。
晨光熹微,院中那株百年流苏树静默伫立。蝉鸣自繁茂的枝叶间漏下,清越如冰弦拨动,一声声叩击着宫墙内的寂静。零碎的白花簌簌落下,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给青砖铺上薄薄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