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规规矩矩地向二人行礼后,就干巴巴地站在秦允显边上。他似乎也喜丹青,盯着画纸目不转睛,甚至还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头在空中有条不紊地勾画起来。
秦贞成瞥见他袖口补丁叠着补丁,忽地大笑起来,说话也不过脑:“稀奇,宫里何时招了乞丐?”
那男子登时耳根通红,赶忙停下动作背过身去,局促地将袖口挽起一截遮掩。
秦贞成懒洋洋地支起身子,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你是何人?做什么来的?”
男子转身深施一礼,声细如蚊:“小人方肃,蒙太子召见商议水利之事。”他说着抬首瞄了一眼紧闭大门的书房,又回答说:“太子政务缠身,命小人在此候着。若是讨了皇孙皇子的嫌,还望海涵。”
秦贞成盘腿坐直,一手支着下巴,语气里满是狐疑:“商议水利,大哥找你?”
“是。”方肃低下头,不说话了。
不多时,侍从果然前来引他入内觐见。
后来秦允显无意间听人谈起此人。说方肃是个出生贫寒,双亲早亡的可怜人,吃百家饭长大。前半生寒窗苦读,空有一身学问,却不懂得为人处世之道,去伏阳城考了许多次,都被有心人算计而落了榜。
可能老天可怜他。
让他遇上了贵人李怀。李怀是个正直忠心不二的人,当时正在太子身边当职。觉得方肃此人真诚有才,便在太子跟前提了提,而那日方肃名义上是被召去商议水利,实则是考验一二。
方肃不负所望,成功被举荐为谏大夫。
秦允显与方肃并无深交,只记得父亲处理政务时,此人曾来过永安宫几回。他对方肃没有过多看法,倒是李怀,作为父亲的心腹,说是看着他长大也不为过。
他又想起秦溪常救他的那夜,秦风所说的那些话。李怀为门侯,为救他们几个,不惜丢了自身的性命。其实,依照秦诸梁狠辣的性子,被人背叛,岂会只取李怀一人性命?只怕连他一家老小也不会放过。
“李怀之恩,今生恐难报答了。”秦允显正心里感叹着,外头陡然炸出刘烩的怒骂声。
“呸,叛贼,两个叛贼!!!当初先主就该将你们这些丧了良心的人全部杀了。”
“放肆!”秦贞成立刻变了脸,陡然转换了个人似的一拍桌子:“刘烩这头蠢牛,听风就是雨,自己没半点脑子,活该被人算计赶到这里。来人,刘烩出言不逊,实乃大不敬。将他压入牢中,打上三百大板,以儆效尤!”
“三百大板打完,怕是命也没了。”秦允显倒不是心善,他道:“方才攻城,几乎人人为自保求降,唯独此人宁死不屈。如此忠诚,杀了倒是可惜。何况,他一口一声说我们是叛贼,若杀了,就落实了他所言不虚。不如留着他这条命,让他看看清楚,究竟谁是叛贼。”
“你说的对。”秦贞成冷静下来,随后又唤来一人吩咐道:“你去将刘烩松绑,告诉他皇孙方才所说的话,若再敢出言不逊,就割了他的舌头。”
那人得了令赶紧去了。
折腾了几日,秦允显此刻也累了。秦贞成看出他的疲惫样,怒色顿时消了下去。漆黑的眼里又换回原先的温和样子,他扭头命人扫出一间屋子,让秦允显赶紧去休息。
秦允显洗簌完返回屋子时,天已呈墨蓝。
他刚坐下榻,一只黄身灵鸟从窗子飞进落在他的肩上。他知道是秦溪常的来信,赶紧取下鸟脚上的一卷,手一抖,展开信纸。
信中开头照常是问好,继而便提及已按他谋划行事。遣先锋假借秦溪常名号往武州青昌郡虚张声势,实则暗中自丰州发兵,而眼下他已至陇州涚东郡。
陇州涚东郡正好与襄州岭阳郡相接壤,秦溪常的意思是要到岭阳郡与他会和。
秦允显当即取来笔墨,写了他正有此意,又将这一路见闻择要写明,便收起了笔。
这边灵鸟刚从窗子放了出去,外头便响起敲门的声音。
“是谁?”秦允显淡淡问了一声,转身从一旁的木架拿起衣裳披上。
门外女子声音轻颤:“奴婢白青,奉尚仁王的命,是......是来伺候皇孙的。”
秦允显指尖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