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一进屋,便早已大剌剌地拖过红木圆凳坐下。秦允显交待了叶晤后,便入了屋内。张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秦允显,笑呵呵地说道:“说实话,那夜在街上从那凶徒口中得知公子的身份后,着实吓了一跳。本来我也应当恭敬称呼您一声‘秦皇孙’,又怕显得生分,这才冒昧唤作‘秦公子',您......不会见怪吧?”
秦允显整理案桌的书籍,不语。
对于张安这样的人,他觉得张嘴都累,更别提出声回应了。
张安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屋内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半晌,他又生硬地找话题:“那个......不知秦公子今年贵庚啊?”
秦允显整理完书籍,想到叶晤去请张蒙还需些时间。而在这期间,他若不理不睬的,张安要是一拍屁股走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十九。”他本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答,却忽地想到了什么,落在笔上的指尖微微一颤,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片。
是啊,他都十九了。
下月十五便是他二十岁的生辰,也是该行及冠之礼的时候。男子及冠,本是人生最重要的仪典之一,象征着成人与责任的开始。犹记当年兄长及冠时,天兆城内钟鼓齐鸣,宾客盈门。他站在观礼的人群中,仰望着兄长一袭华服加身,头戴玉冠的模样,眼中满是憧憬。
那时父亲还抚着他的头许诺,若来年他及冠时,一定也要给他似这样的隆重,让天下人都知道,又有一位英才成年了。
可如今......
物是人非,父亲已不在人世,昔年承诺亦如夜雾消散。
秦允显垂下眼眸,看着白纸上落下的一道墨痕,似是一道裂痕,将过往温情尽数割裂。他知道,不会有万人空巷的及冠盛典,不会有父亲亲手为他正冠时,眼底那抹骄傲的笑意。
“秦公子小时了了,来日必佳啊。祈福节那夜的身手,我可是亲眼所见。说句实在话,这大平内能有这般本事的,怕是再难寻出几个。”张安竖起大拇指夸了一通,接着又唏嘘道:“哪像我,二十有四却一事无成,整日被娘训斥。若能有公子三分本事,她老人家梦里都要笑醒。”
秦允显心情复杂,拾起笔放好。闻言唇角扯出个敷衍的弧度:“张公子过谦了。令尊之才,乃国之佼佼者。张公子贵为令尊之子,怎会一无是处?想必是满腹经纶,八斗之才。”
张安笑得见牙不见眼,目光在秦允显身上来回逡巡:“秦公子当真会说话!我爹虽有些本事,也不过是舞刀弄枪的粗人,我听闻您那书画造诣堪称一绝,他哪比得上您呢?再说我自幼不喜武艺,刀剑无眼的,我娘怕我受伤,所以也就弃了。”
秦允显转过身问:“那张大人的意思呢?”
“他早些年在外征战,哪顾得上管我?”提到这事儿,张安似乎有些不高兴,愤愤说:“自那老家伙......啐啐啐,是爹回来之后,不是逼着我读书,就是强迫我习武。每次出来玩还要卡着点偷偷摸摸的,搞得我尽兴不能,连半点荤腥也没时间沾了。”
慈母多败儿,这话当真不假。张蒙常年征战在外,这纨绔被妇人娇惯坏了,如今倒怨起严父管教来了。
“是吗,那真是委屈张公子了。”秦允显到案边拿起茶壶倒水,无心思再谈张安的琐事,话题又落到他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之事:“前日听闻有个狂徒当街拦了张大人的车驾,竟污蔑公子强抢民女。张大人盛怒之下,将那狂徒打得昏死过去。不知公子可知此事?”
张安神色一滞,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噢,这个......这个嘛......”
秦允显停下动作,偏首投来询问的目光,“嗯?”了一声。
张安一拍大腿:“怎么可能!我若真做了这等事,早被那老家伙......呸呸呸,我爹关起来了,哪还能来见公子?”
秦允显心知他在狡辩,却不动声色地颔首:“也是。”
张安干笑两声,频频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坐立不安道:“秦公子,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着天亮前回去呢。难不成您此次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自然不止。”秦允显执盏递茶,烛火摇曳间,那执杯的玉指修如梅骨,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温润光泽。
张安盯着那双手,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欲望愈来愈强。左右挣扎片刻,霍然起身一把攥住秦允显的手。
秦允显没料到张安会如此大胆,手中茶盏“啪”地坠地粉碎,急忙抽手后退数步。
张安像是一刻也不想再等,猥琐笑了笑:“秦公子,何故聊了这些有的没得,赶紧进入正题吧。”
秦允显背过身,故作不明道:“哦?张公子的正题是什么?”
张安舔着方才触碰过他的手指,不怀好意地说:“秦公子何必与我装傻,你写信让我过来,不就是表明对我有意思......嘿嘿,其实那夜你奋不顾身过来救我,我就开始对你念念不忘,连着好几日梦里都是你......秦公子,你长得可真好看,皮肤也是这样的细嫩,要是尝起来肯定美味。”
秦允显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可在转过身,那抹冷意又化作了和煦的温柔:“本想与张公子再畅谈一番,没想到张公子这般着急。如此,我也不能扫了张公子的兴,直接进入正题吧。”
张安一听,顿时喜形于色,拍手称快:“好好,好啊!”于是撅起嘴,迫不及待扑上去。
秦允显身形一闪,轻盈地旋身躲开,绕到张安背后,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他那肥硕的屁股上。
张安“哎呦”一声,一个趔趄,活似翻了盖的王八般趴倒在凳上。他捂着屁股,又惊又惑:“秦公子!你......你!你这是做什么?”他说着,挣扎着想要起身。
秦允显见状,抬手二指在他后背一点。
张安顿时动弹不得,脸色憋的的通红,两只漆黑眼珠乱转:“秦公子你为何要骗我?!”
秦允显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雪白锦帕,细细擦拭指尖:“此言差矣。我不是依张公子所言,直接进入正题么,又何来欺骗一说?”
闻言,张安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上当了。他一改先前颜色,强撑着气势咬牙道:“哼,你快放开爷,否则我爹要是知道了,要你好看!”
“无事唤‘老家伙',有事倒知道叫爹了?”秦允显随手将锦帕掷于地上,目中危险说:“别忘了,今日你偷溜出府无人知晓。即便我现在将你杀了,又有谁会知道?”
张安顿时面如土色,声音都变了调:“秦公子......不,秦皇孙!您,您可不要乱来啊!您忘了吗,祈福节当夜官府要拿你们,还是我出面解了围。我自认为没得罪过您,若因方才摸了您的手而怒。那,那您打我一顿解气就好了呀!”
秦允显悠然落座,执盏轻吹:“好啊,念在祈福节解围之情,我今日不取你性命。不过我有一件事要问你,若张公子不肯如实作答,那我可不能保证你会变成什么样......”
“我说!我什么都说!”张安急声打断,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允显抿了抿茶,看外头天色。他估摸时辰差不多了,则开口问:“曹晟之妹可是你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