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崔雪时仍不习惯这般阵仗,上回听见百人齐呼,还是她被投入魔窟之前。
轮转镜司中,最高职位为掌镜使,那掌镜使又瘦又高,裹着一件素色大拖尾长袍,他驴一般的长脸锥下来,缩着脖子问:“神主亲至轮转镜司,可是要检阅凡人轮回之事?”
崔雪时透过门楣,看向镜司中鳞次栉比、无边无际的高大柜架,其上竹简垒叠如山,她便知此间记录浩如烟海,非一时一刻能够查明。
“不,我只想知道,前世我二人究竟有何牵扯,才会一降生就被绑在了一处。”
掌镜使眯起眼,也是寻了半晌,才发现她身后还有个魂:“……神主和……神主?呃……”
“如何,能够做到吗?”
“神主放心,轮转镜司恪尽职守,数万年间未曾出过差错,”掌镜使朝她拜了拜,“请二位神主前往轮回镜,一照便知。”
轮回镜在轮转镜司最深处,放眼可见一片烟波浩渺的莲湖,湖中莲花自开自落,湖心处水镜高悬,水影、镜影交错辉映,照出前世今生因缘业果。
掌镜使将他二人送至湖心莲台,而后以“神主之私不可窥看”为由,径自离开了。
崔雪时不再耽搁,她站于轮回镜前,将灵力渡入了镜中。
她已想好,倘若镜中出现她为“竹声声”时所经历之事,她便主动对崔寂和盘托出,无论他信也好,不信也罢,终归魔族没有降世,世路命途已然更改,实在没必要再纠结于那段浮梦般的露水情缘。
轮回镜中灵流激荡,如涟漪般圈圈散开,她笃定它已然启动,但为何没有任何画面显现?
难道说,“竹声声”与“崔雪时”本为一人,她虽重生,却不曾经过轮回,所以镜中没有录下前世之事?
两人又等了片刻,镜中依然空空,她晃晃崔寂:“你看吧,什么都没有,或许我们前世根本就不认识。”
崔寂养了一路的精神,到此处终于有了些力气,他松开崔雪时,也将自己的灵力导入镜中,而后静待其变。
又过了片刻,没想到,镜中还是什么都没有。
崔寂不甘心,将好不容易攒出来的灵力一遍遍地打向轮回镜,镜中涟漪震荡,却依旧什么也无。
“好了云暄!”瞧他魂体越发黯淡,崔雪时一把抱住他,“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我必须得是前缘注定,才能在一起吗?我知道,我醒来就在你体内,这确实很奇怪,但我们始终彼此信任,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难道这样不好吗?”
方才消耗了不少灵力,崔寂的魂体更弱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崔雪时松开他,想从他空洞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岂料晃眼间,他竟一路向外飘了出去。
“云暄——!”
崔雪时正要追,湖中蓦地响起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沉重嗡鸣,她扭头看向轮回镜,镜中忽然有了画面!
那是……竹菁门?还有百草芳园?!
没人比她更熟悉这段记忆,她在百草芳园中修炼、游玩、憩息,许多花木因她的灵力滋养而生出灵识,宛如学语的婴孩般,咿咿呀呀地同她说话。
她对自己与草木共鸣的天赋感到骄傲又自负,是以偏要逆了天地造化,将一截枯萎槁木以灵力救活。
某日,她正对着那槁木诵念《六界美人谱》,槁木似有所感,皲裂的树皮忽而落了一块,露出底下的新肉来。
她大喜过望,又将许多灵力渡给槁木,足够它吸纳好一阵了。
画面从竹菁门转到魔窟,她初入魔窟,便被几个魔族戍卫关在离地千尺的高塔之上。
这一段也与她的记忆不谋而合,魔族戍卫说魔尊事务繁忙,所以一开始,她是没有见到魔尊的。
可对于不满十七岁的她来说,独自陷于魔窟中,无论如何她都是紧张的、恐惧的。
似乎感知到她的心绪,缠绕高塔而生长的藤蔓,竟从窗台伸入了一截枝条,在凛冽寒风中对她“招了招手”。
这截对她招手的藤蔓枝条,成了她在异乡死地中的唯一安慰,她轻抚枝条顶端的小叶子,悲伤地说:“若我死了,你要记得我。”
小叶子蜷缩起来,拿柔软的叶背蹭了蹭她的手心。
再后面一段,是崔雪时也没见过的画面。
魔尊听闻,仙盟送了个妙龄女子过来,以为是“和亲”之策,他若娶这女子做魔尊夫人,便要与仙族与修真界停战。
然而在魔族中,唯有最强者才能登上魔尊之位,谁杀了魔尊,就能成为新的魔尊,他若因一女子就停战,岂不惹人笑话?
当晚,他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上了高塔,然而,就他在踏入房门的一瞬,突然被千万道从窗台涌入的尖锐枝条洞穿了身体!
“木杀之术……!”
崔雪时瞪大双眼,呆在了原地。
她自知与魔尊实力悬殊,也从未想过用木杀之术刺杀魔尊,所以是谁动了手?
镜中显示,那魔尊死后化作一副巨大兽骨,既然魔尊已死,那她后面遇见的魔尊又是谁?!
不,不对!
这不是她的前世,而是——崔寂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