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肖革在医院的安排下去做了几项检查,何灿不太敢靠近那些器械室,怕引起自己不好的回忆,就在保镖的陪同下,在住院部扶着栏杆慢慢踱步闲逛。
离开了肖革所在的VIP楼层,气氛便立即喧哗热闹了起来。
有小孩子走廊奔跑,有病人扶着栏杆做着复健,护士捧着药和器材来去匆匆,也有医生在挨个查房,对那些不听医嘱的病人大声劝诫,对努力和疾病抗争的病人又柔声安抚。
但这一切等到了重症区就全部消失了。
整一层,看不到丁点对于康复的期冀,不管是患者还是患者家属,脸上都是被疾病折磨已久的麻木,隐蔽的楼道口还能听到压抑的哭声。
恍惚间,何灿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妈妈弥留之际的那段日子,于是下意识转身就要离开,却在电梯间遇到了一位熟人。
“黄老板?”
“何小姐?”
对方也是一惊,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了然道:“革少没事吧?”
“没事,但黄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是重症区,何灿小心翼翼的试探,“是有认识的人生病了吗?”
说到这,黄老板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邨寨里有个小孩得了血癌,我来送钱的。”
“这样啊,真是不幸……”
这话说得,何灿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亦有些轻飘飘的,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可她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来她确实嘴笨,二来,她自己经历过类似的事,明白对于当事人而言,所有的安慰都很苍白无力。
但不知为何,黄老板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明明与何灿年纪相差了三四十岁,却对着她这个小辈倾诉起来。
“也不知道雷公邨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明,这些年陆陆续续好几人患癌。何小姐也知道,住在邨寨里的,大部分都是些讨生活的穷苦人,得了病,大人自己咬咬牙硬挺着,但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孩去死呢?可是这个病,说是用钱砸命也不为过,我这点钱,无非也就只是能让小孩多活几天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何灿也知道,这间私立医院收费并不便宜,相应的,医疗水平和服务水平都要略高一筹,能让病童住这间医院,黄老板属实非常慷慨了,也怪不得雷公邨的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黄老板着急送钱,没再说两句就告辞了,何灿看着他走进了其中一间病房,随即病房中便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
不知道又是哪位妈妈因为自己孩子的生命即将消失而崩溃。
“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电梯门打开,肖革径直向她走来,见她神情低迷,摸了摸她的脸颊:“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
话未说完,一阵孩童的哭声已经将她要说的话补充完整。
肖革瞬间了然,没多问,只牵起她的手:“走吧,回家了。”
何灿却没动,站在原地问他:“你的检查结果呢?”
“正常。”说着,肖革低头看了一眼何灿的腿,“明显我们俩之中,你看起来更像是病号。”
何灿不满地撅了噘嘴想要反驳,就见肖革转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你干嘛啊?”
“不是腿疼走不动?我背你下楼。”
“这多不好意思,我何德何能让革少背我……”
“我数到三,不要算了,一——”
“等下等下!”
何灿伸手往肖革背上一扑,随即被稳稳接住。
肖革起身瞬间,何灿只觉得自己的视野突然高得令她陌生……
“原来你们一八几的视野是这样的啊,感觉伸手都能碰到天花板了。”
“碰不到,医院楼层挑高三米二。”
“我说的是‘感觉’,‘感觉’!革少爷真无趣,不仅无趣,还洁癖,控制欲还强,还不喜欢小动物,缺点一大堆……”
“但是我有钱。”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这样说的话……”何灿环住肖革的脖子,凑到他耳边,“革少爷长得也很帅,腿那么长,手也好看,不过最好看还是眼睛,像晴朗的天空一样。”
肖革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你觉得我的眼睛好看?”
“好看啊。”何灿点点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好看,听说你妈妈是外国人?你一定长得像妈妈才这么好看,反正我昨天看到你爸的遗像,啧,也就这样吧,你看肖子明那个德行……幸好你长得像妈妈,不然我一定会跟你离婚的。”
胸腔里,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膨胀,有些酸涩,有些幸福,又有些感慨。
从小到大,他的妈妈就像个禁忌一样不允许被提及,偶被提起,后面一定跟着一串贬义的词汇,比如虚荣、肮脏、贪财、不知羞耻,唯有何灿,夸她漂亮。
不过,也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母亲的真实身份,毕竟比起白慧琴这样的世家名媛,他母亲确确实实犹如下水道里阴暗生存的老鼠。
“如果你认识她,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敏锐地觉察到肖革语气的低落,何灿心中迅速掠过无数种猜想,随即她拍了拍肖革的肩。
“我认识她干嘛,我认识你就够了啊,你妈妈肯定很努力的把她身上最好的特质都给了你,才把你生得这么好。”
砰。
胸腔里那个不断膨胀的泡泡,突然爆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冲破了禁锢之后的释然、轻松和自由。
他无声地笑了笑,侧过头问道:“如果我刚才没听错,你是说要跟我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