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宣北坊,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一条巷子口处。
“公子,到了。”
车门外传来小厮书墨的声音。
梁文启下了马车,踏着雪向巷子深处走。书墨结清车钱,拎起大雁和聘礼,垂首跟在后头。
刚行至梁家大门前,朱红的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梁老太太小跑着冲了出来。
她的五官挤在一起,下巴上层层叠叠的软肉,随着她的动作颤动着。她满脸喜色地跑到梁文启面前,捂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文启啊,娘可算把你给盼回来了,从你出门,娘就站这儿等了。”
梁文启眉头紧蹙,自一年前搬来京城,母亲便开始日日大鱼大肉不断,如今竟胖成这般。常言道“儿不嫌母丑”,但太过圆润,总归对身子不好。
梁老太太似是才瞧见小厮手上的东西,原本欣喜的脸,蓦地一变,“文启,你这聘礼和大雁怎么拎回来了?”
“母亲,我们先进去。”
大门刚阖上,梁老太太迫不及待地再次开口,“文启,那侯府小姐可是反悔了不成?”她神色间有些慌张,声音都在发颤。
还未待梁文启回应,她便自顾自地说道:“我瞧着不能啊,瞧她那上赶着贴上来的热络劲儿,怎么可能会反悔?文启,快和娘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梁文启微微皱眉,对她的言辞有些不满,但到底是他母亲,所以还是耐着性子开口,“母亲,并非云…并非她反悔,是侯爷不同意这门亲事。”
梁老太太听了这话,“唰”地一下变了脸色,“这…这可如何是好?那是不是这亲事不成了?”
见梁老太太苍白如纸的脸色,梁文启正欲开口安抚,身后的书墨先开了口,“老夫人您放宽心,那侯府小姐对咱家公子可是非君不嫁呢。她为嫁给咱家公子,勒了脖子险些……”
梁文启斜睨了书墨一眼,书墨看清他眸中的寒意,未说完的话卡在嗓子里,连忙躬身退后,再不敢多言。
话虽未说完,但梁老太太已听出大致,旋即喜笑颜开,她身子挺了挺,一脸得色,“哎呦喂,我就说呢。这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女儿要嫁人,他老子能有什么招儿?就算再能耐,也架不住生下来的赔钱货,还是个不要脸皮的倒贴货……”
梁文启的脸色铁青,冷冷开口,“母亲,慎言!”
梁老太太立时偃旗息鼓,她惯是怕她这儿子。平时瞧着温和知礼好说话,生起气来,就像以前村子里那条野狗,谁要惹到它,它便直接扑过去死咬着不撒口。
梁文启转身进了书房。他实在不愿再从母亲口中听到那些粗鄙之言。
书墨正要跟进去伺候,被梁老太太一把拉住,“书墨,快和我说说,那侯府小娘子怎么个勒脖子法?是不是哭天喊地嚷着要嫁入我梁家?”
“书墨,进来伺候。”
书墨连忙对着梁老太太躬身,转身进了书房。
梁老太太仿佛被当头淋了一桶冰水,刚刚升起的那股子得意劲儿,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恼怒无处可发。
一个转头,正巧瞥见院子里的积雪。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恶狠狠地冲着厨房喊道:“银铃,你个小贱蹄子,又耍懒不干活。这院里的雪都积几日了?你还不给我扫了,留在这儿给你自个做坟头啊?”
厨房里的丫鬟银铃连忙小跑了出来,低眉顺眼地站在厨房门口,不敢靠近梁老太太。她的身体颤抖不止,声音也有些结结巴巴,“回…回老夫人,奴婢在煮……”
未等她解释完,梁老太太已经几个快步冲了过去,扬起手掌,对着银铃的脸,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个死丫头,还敢给老娘顶嘴!老娘可不惯着你这贱蹄子,今日的饭食别吃了!”
只一巴掌似乎还不解气,梁老太太又抓着银铃的胳膊,对着她的脸用力掐了一下。梁老太太本就力气大,指甲直接嵌入肉里。
“啊……”银铃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痛呼却没让梁老太太多一丝怜悯,反倒是让她抓到了把柄般,两只手齐齐对着银铃的胳膊和腰身,更加用力地掐了起来。
银铃不敢躲,她知道躲避只会让梁老太太更加变本加厉,她只能边哭边求饶,“老夫人,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您饶了奴婢吧,求您饶了奴婢吧……”
本在书房读书的梁文启皱了皱眉。梁家的房子是一进的四合院,书房和厨房本就相隔不远。这院子里的动静,书房里听得一清二楚。
“书墨,去和老夫人说,我在温书。”
……
梁老太太不情不愿地剜了一眼银铃,转身进了卧房。
银铃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手捂着胳膊,满脸泪水。
书墨瞧了一眼银铃。这丫鬟过得不易,在梁家就是老太太的出气筒。老太太经常对她动辄打骂,还常常被罚饿肚子,本就那几口剩饭,有几次险些饿死。还是他看不过去,偷偷给了她一点吃食。
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还穿着一身破损的薄袄子,瞧着实在有些可怜。他目露一丝不忍,悄声提醒,“我在厨房门前睡会儿,你赶紧进去,少一口两口,没人会发现,去吧。”
银铃感激地瞧了他一眼,垂首躬身行礼后,转身进了厨房。
站在灶台前,她卷起了破旧的衣袖,胳膊上大大小小的青紫掐痕,一个叠着一个,这胳膊上已是没一块好地方。放下衣袖,她紧紧咬着嘴唇,眼神变得阴沉。
尽管院子已经安静了下来,但书房里的梁文启却再也无法静下心来读书。
他脑海中全是前世江云汐死在他面前的模样,他当时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喷出,接着便是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他正跪在侯府门前。
他竟然回到了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