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钧留在医院办理出院事宜,临近中午才赶回瀛庭。
他抱着一沓文件,腾不出手来换鞋,站在玄关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佣人前来帮忙。他疑惑地探头望向客厅,空空荡荡竟然没有一个佣人,只有陆霁独自坐在楼梯最下面的一层台阶上,抱着膝盖发呆。
黎钧愕了愕,脑海里浮现出的猜测过于离奇,完全不知从何问起,过了半天才问了句:“姚维呢?”
陆霁闻言抬头,神色如常地回答:“去处理佣人的解雇合同了。”
黎钧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觉得家里雇的这些人做事不太周到,所以全部辞掉了,违约金我出。”陆霁淡淡说,看起来并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黎总还有疑问的话,可以打电话问姚助。”
他脸上没什么笑意,和黎钧往日记忆里的陆少截然相反。这大半个月来,两个人联手应对柏家面临的困局,黎钧更是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已不再是记忆里的风流贵少。
无论是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一改过去的瞻前顾后,脾气更是和旧时相比,几乎完全变了样。
就像现在,只是短短几小时,他真的把瀛庭全部的佣人辞掉了……不知道该说是效率奇高,还是胆大包天。
而他自作主张换掉瀛庭的所有下人,恐怕也并非只是因为做事不周。
黎钧心下微沉,紧紧盯着他:“你已经知道了,他们都是阿尧派来的人?”
他皱起眉,显然担心事情泄露出去,会对顾尧产生影响:“是姚维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查出来的?”
“我想知道青梣这半年发生了什么,”陆霁神色平淡,丝毫不在意黎钧隐隐的质问意味,“你们说的话我都不相信,所以用了点手段去查。”
所谓的手段,自然是通过陆家。否则柏家舅甥间的隐密,岂是说查就能查出来。
他轻描淡写一句带过,扶着膝盖站起身,让出楼梯给黎钧,自己卷着一只抱枕,走到落地窗边又坐下来,望着潮湿的庭院发呆。
身后传来脚步声,黎钧换了鞋进来,站在不远处问:“陆少以前不是对家里避之不及,从来不会主动借重陆家的力量么?”
他问的并非这一件事,而是陆霁这大半个月的一切所为。
自从柏家陷入枪击案风波,柏青梣和顾尧都身陷医院,无法取得任何联系。黎钧就算强撑局面,但他毕竟不是柏家人,太多地方受到掣肘。若非陆霁插手,难以想象形势会糟糕到何等地步。
更何况现今陆家的情况比柏家更糟,陆霁终于回国,竟然不是为了挽救陆家,而是把所有心思都耗在柏青梣这里。
陆霁没回头,盘膝坐在地板上,仰脸望着窗外,声音散漫:“那是过去,我现在无所不用其极。”
黎钧看着他的背影,愈来愈觉得陌生,迟疑了一会,不太确定地问:“……为了小梣?”
他实在不敢相信。
耳边响起青年低低的笑声,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尾音在空静的厅堂轻轻散开,听起来又像是落寞和悲伤。他没有正面回答,转过头来看了黎钧一眼,嘴角牵了牵,没什么笑意:“待会儿如果青梣问起,黎总别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没有插手枪击案的后续事宜,我也没有能力插手。我烦透了陆家,更不会主动借重它的力量,所以我什么也没有做……记住了吗?”
黎钧抿了抿唇:“我正想和你谈谈这件事。”
“没什么谈的,”
陆霁漠然道,“这是我和他的事,黎总不必干涉太多。他讨厌陆家,那就别让这件事碍他的眼。”
——
黎钧抱着文件走到二楼,站在卧室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抬手叩门。
里面传来轻哑的一声:“进来。”
黎钧推门而入,柏青梣靠在床头,转头看向他。他这半年本就病得单薄,生日会受了两枪,更是伶仃不堪。但他的精神明显要比在医院好很多,淡淡开口:“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先生客气了。”黎钧垂了头,没敢直视柏青梣的眼,声音低低用了敬称,不再像往日唤小梣。
他曾是柏青槿身边最得力的属下,柏青槿死后,引导柏青梣逐步接掌BI。后来柏青梣和顾尧出现矛盾,他因为柏青槿的缘故,怜惜顾尧早早丧母,暗暗站在了顾尧那一侧。等到顾尧回国意图夺权,他更是公开支持顾尧,这大半年顾尧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在他的帮助下。
但这次顾尧闯的祸实在太大了。
柏青梣拿起黎钧带来的文件,一页页翻,眸色越来越沉。翻到后面顾尧的讯问笔录时,他盯着上面的文字,忽然呼吸一乱,侧过头低低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
“先生,”黎钧一惊,急忙伸手去扶,“您不舒服的话,改日再看……”
柏青梣按着胸口,喘息低颤,抬头看他一眼:“那还来得及了么?”
他不自觉地将手中那几页纸掐紧,掌心透出的汗把纸页打湿。
黎钧咬着唇,两只手也不由紧攥,恨声道:“都是陆岱川,不然小尧怎么可能和极端组织牵扯到一块儿?”
“自己跑得倒是快,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在小尧身上。现在他潜逃境外,那些证据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小尧说也说不清……”
柏青梣出声打断他:“陆岱川跑了?”
他这一问,倒让黎钧愣住了,“陆少没有和您说过?”
柏青梣显然也没有料到,他醒后陆霁天天在耳边聒噪,外面的事一句不提。他神思疲倦,除了问过一次顾尧的伤,从来没有回应过青年一句。
如果陆岱川已经跑了,他不赶紧回去处理陆家的烂摊子,整日守在医院干什么?!
“他嘴里什么时候有句正经的,”他越想越烦躁,气道,“到底怎么回事?”
“应该是生日会当天跑的,借着小尧当他的挡箭牌。”黎钧道,“多半是听说了上面要启动调查,他手里太脏,恐怕会直接关到死……他带走了所有的钱,借助MSJ的渠道,没有任何人察觉他要逃。”
“向您开枪的那个保镖虽然当场抓获,但是口严得很,几次在监狱寻死。被救回来后,倒是安分下来,只说想要见陆少。”
柏青梣皱眉问:“陆霁去了么?”
“陆少……陆少说他最近很忙,”黎钧神色复杂,悄悄看了先生一眼,“没空。”
柏青梣显然没意会到陆霁这句话的内涵,再加上余怒未消,冷笑一声嘲弄道:“我看他明明闲得很。”
他低着头继续看手里的笔录文件,上面都是顾尧交代的始末,他翻了几页,看着这些字句,胸口阵阵闷疼难忍,抿唇放在一边。
黎钧见他看了一半就合起来,心里一颤,以为这次他气极了顾尧,心灰意冷,不愿再理会了,匆忙上前一步:“先生……”
他私下里很少这样称呼,柏青梣抬头看向他,神色中的焦急看得分明。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陆岱川下落不明,死无对证,那在医院的时候,你用了什么办法证明我和枪击案无关?”
黎钧怔了怔,刚要说出陆霁的名字,猛然想起方才青年的话,又险险把字音逼回喉咙里。
柏青梣皱了皱眉:“怎么,说不得么?”
“……不是,”黎钧飞快解释道,“您和小尧不一样,没有直接证据。”
柏青梣没有再问,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指尖摩挲着纸页,眉眼微沉。
卧室一时安静下来,黎钧顿了顿,还是轻声又追问了一句:“小尧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