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lis此行前来,本就是为了把柏青梣带回身边调养身体。
他清楚自家学生的脾性,心中放不下的事情太多,就算当面问他,想必也要用那些轻描淡写的话来搪塞。老先生索性瞒下自己的行程,丝毫不给柏青梣隐瞒的机会,却不想阴差阳错,刚下飞机就听闻了生日会的枪击案。
他几乎不敢想,如果那天自己不在的话,手术结果会怎么样。
……柏青梣的身体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况且如果只因为两次毒发,按理来说也不该到这种地步。情况恶劣至此,显然根本没有采取过有效的治疗措施,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糟蹋的结果。
Ellis又惊又痛,想寻个人问明白,然而柏青梣和顾尧都还处于昏迷中,陆霁也对这半年的事情不甚清楚。老先生满腔闷气无处发,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家学生竟会生出自弃的念头,几天下来愤愤敲断了好几支笔。
可当柏青梣从昏迷中醒来,他看着面前苍白虚弱、连坐着都有几分摇晃的人,火气顿时散得干净,心里只剩下闷滞的疼痛。
然而BI偌大家业,又岂能说舍就舍,一走了之。若真是那么简单,又何必强撑整整五年?
柏青梣垂着眸不说话,喉咙失声反而为沉默提供了合适的理由,Ellis叹息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为他留出足够的时间斟酌。但很显然,这并不是老先生的让步,甚至恰恰相反,他看起来越是宽宥,越是摆明了不容拒绝。
“好好休息。”Ellis吩咐一句,站起身来,转头示意陆霁:“跟我来。”
病房门在身后合拢,陆霁匆匆跟上来:“您不多待一会儿了吗?”
“疼得都坐不住了,还在那里强撑。”老先生回头皱眉看了眼,轻轻叹息一声,“如果真不想让我担心,何苦把自己的身体逼成这样。”
他边沿着走廊往前走,边细细嘱咐陆霁:“待会儿要是还疼得厉害,就加些止疼的剂量。他失血过多,身体太虚弱,可能会出现嗜睡的情况。多睡一睡也好,醒着也是遭罪。”
陆霁点头应着,把他叮嘱的事项挨个记下来,最后抬头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青梣的。”
Ellis看着他的眼神明显不大信任,但现在情况特殊,只有陆霁能随时陪在柏青梣身边,老先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不情不愿地开口:“但凡他有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都要及时联系我。”
所谓“不对劲的地方”指的是什么,两个人均心知肚明。
陆霁垂着眼,低声应,“……我会守住他的。”
他把Ellis一路送出去,望着窗外的雪发了一会呆,才折身回来。临至病房前,他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揉出一个往日的笑容,才叩开病房门。
柏青梣仍然靠坐在床头,但显然不如Ellis在时坐得挺直,摇摇晃晃、额前布着冷汗,肩背明显能看出忍着细颤。
他在出神,苍白的唇因为忍疼而紧抿,然而即便这样用力碾着,也看不见一点儿血色。那双眼尾却红得异样,秋水眸像是蒙了一层氤氲的雾,碎发汗湿,眼睫更是颤得厉害,强忍着什么似的。
被铐在床栏的那只手也不再藏,垂在雪白的被褥上,指尖压着薄红。
他听见了陆霁开门的声音,并没有回头,清致的侧颜看起来仍旧冷淡,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陆霁默默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一直等那双眸里破碎的情绪敛得干净,才走过去调了调止疼泵。
“要睡会吗?”他轻声问,“我刚刚把老师送走了,你放心。”
他知道柏青梣现在说不了话,也没等着回应,把毛巾浸在温水里润了润,探过身去,替先生拭了拭额头的薄汗。他的动作很轻柔,把汗拭净后又一路轻轻揉下去,抬手把散乱的额发别在耳后。
“外面的事你也别担心,黎副总在处理了,我也……”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道,“等你出院的时候,一定都解决了。其实事情没有那么严重,老师说你现在必须安心修养,所以那些事就交给黎钧,你别操心了。”
陆霁不知道自己的话会被柏青梣听进几分,多半是一句也不会听,他怕安静下来先生会胡思乱想,还是絮絮叨叨一直说下去。说了一会,柏青梣终于烦了,何况他说了这么多,实在是一句重点也没有——
他转过头,一字字问:顾尧呢?
陆霁张了张嘴,顿时没了声音。
“你别担心!他伤得不算重……和你比起来。”只是短短一瞬迟疑,柏青梣就紧紧蹙了眉,陆霁慌忙出言澄清:“但是现在我们都见不到他,他和枪击案的关联实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