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珝也垂着眼眸欠了欠身,又温和道:“女郎。”
商婴:“郎君怎么在雪地里走?也不打伞?”
晏珝的目光还是微垂着,显得神色谦和:“晚饭吃多了,出来散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女郎是要回府吗?”
“是,这会儿正要回去。”商婴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下雪了,郎君衣衫单薄,要不先送郎君一程吧?”
晏珝微笑道:“这会儿雪不大,我们慢慢地走回去正好。前面就是止马巷了,女郎也快回去吧。”
商婴只好一点头:“那我就先走了,郎君也请小心慢行。”商婴向晏珝一颔首,然后才放下了车帘。
牛车向前驶去,在被新雪覆盖的泥地上压出了两道深色的车痕。
小厮抬起头,望向晏珝道:“郎君,梁大人这会儿兴许就在府上呢。巷子里黑,要不小的先去看看,若是梁大人在家,小的去问他们府上借辆牛车来?”
“不用了。”晏珝一低头,随后望向那小厮道:“我们走回去吧,改日再来看光潜。”
“是。那,郎君慢些走,小的给您掌灯。”小厮护着敞开的纸灯顶部,不让风雪把它吹灭了。同时侧身替晏珝挡着从后方吹来的风,陪着他往来时的路走去。
月上柳梢,端王送走了梁休,在正厅门口站了站,唤人叫来车夫。
没过多久,车夫便从正厅的廊下离去。端王刚一侧首,随行伺候他的侍者连忙上前道:“殿下有何吩咐?”
端王:“你去看看扶松,若是无碍就把他带过来,别惊动了旁人。”
“是。”侍者退下了。当他再次退下时,是和扶松一起。
刚到裘惊鹊的院子门口,端王就听到了一段如泣如诉,婉转缠绵的笛声。
裘惊鹊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一曲终了,落寞刚刚在她那双柔弱多情的眼睛里浮起,随即又被惊疑给取代。裘惊鹊直起身子向后望,端王刚好背对着月亮门,向她走来。
“殿下。”裘惊鹊一惊,连忙矮身。
端王缓缓地向前走来,又缓缓地在裘惊鹊的面前站住,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是,陶笛?”
“是。”端王不叫起,裘惊鹊只有半蹲着。
一只手的手心向上,姿态闲适地出现在了裘惊鹊的面前。裘惊鹊微抬眼眸,只见那手边缘细腻,指根和虎口处却布着淡黄色的薄茧。裘惊鹊默了默,过了一会儿才把手中的陶笛放上去。
端王捏住陶笛两侧,举高一点迎着月光看,接着道:“这上面好像有一个‘暲’字。”
裘惊鹊低头不语,端王:“是本王的名讳?”
裘惊鹊:“小妹对殿下不敬,小妹惶恐!”
“为什么要刻本王的名字?”端王问道。
这上面的刻痕都是新的,除了那半个“章”字是重新被描过的,这些自然都骗不过端王的眼睛。
裘惊鹊:“这枚陶笛原是寿王殿下所赠,殿下应该知道,寿王殿下尊字‘少章’。”裘惊鹊说到这里停了停。
端王:“知道。”
裘惊鹊继续道:“小妹从前受寿王殿下照拂,一直心怀感激,所以刻了寿王殿下尊字中的其中一个字在上面。现在小妹受殿下照拂,虽然殿下待小妹与寿王殿下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好,但小妹刚到东都时的身份却不能和当年陪伴在寿王殿下身边时的身份比拟。寿王殿下待小妹是男女之情,刻骨铭心。殿下对小妹不弃收留,不仅救了小妹的命,也给小妹一个家。小妹在幸识殿下之前没有家人,只有这枚陶笛一路陪着小妹从边境来到了东都。小妹心里感念寿王殿下的垂青,也不敢忘记殿下的恩德,所以才斗胆将殿下与寿王殿下名字中有重合的字一起刻在了陶笛上。小妹绝不敢对殿下有不敬之心,请殿下明察!”
不知为何,已经到了春天,今夜的风还是凉。可是让人觉得刚刚好,凉也凉得舒心,凉得惬意。
陶笛又出现在了眼前,裘惊鹊接过了,但仍不敢起身。
“起来吧。”端王道。
裘惊鹊慢慢地站起来。
端王:“先进屋,本王还有些话要问你。”端王说完,便独自负手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端王又停下了,回头望了过来。裘惊鹊抿着唇,把头一低,连忙跟了上去。
进了房间,端王坐在案前,裘惊鹊给他斟茶,斟完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端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便放下杯子道:“梁休梁大人刚才来过。”
裘惊鹊直起了上半身,低着头,身子微微前倾道:“小妹正想向殿下禀告。午后小妹去了湘南河畔,后来又去了满堂花醉,在那里遇到了崔勃崔大人的小厮。崔大人想送殿下几坛好酒,就安排了雅间让小妹休息,雅间内有侍女作陪。扶松被那个小厮叫去,和他一起取酒。小妹初时也不以为意,就让扶松去了。但其实当时扶松的脸色就已经不好,小妹后来到了雅间门口才觉得不对劲,便想让那个小厮带小妹去找扶松。但那小厮不肯,小妹这才感觉可能要出事。崔大人是太傅府的郎君,小妹也不敢贸然行事。恰好殿下午后进宫去了,小妹没办法,于是去了商府,想向商氏的女郎求助。可偏偏女郎随她的兄长,还有梁休梁大人一起出去了。小妹为寻女郎,当即便去了梁府,可梁大人不在,只有小梁大人在家。幸好小梁大人听小妹说了事情的经过后,表示愿意帮助小妹。后来我们就一起去了满堂花醉,当时是小梁大人一个人去找了崔大人,把扶松给救,放了出来。梁休梁大人来找殿下,说明小梁大人应该是已经回家了。不知小梁大人情况如何?小妹真担心会连累到他。”裘惊鹊又担心又自责,同时也急于知道梁桢的情况。
端王:“梁桢没事,就是喝了一点酒,现在已经在府中休息了。梁休也是怕你说不清楚,所以亲自来王府解释。你刚才说,你一开始去找商氏的女郎,你与她很要好吗?”
裘惊鹊:“小妹在边境时曾与女郎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为了魏明那个狗贼,”说到此处,裘惊鹊的脸色倏地一冷!可很快也就恢复了平静:“小妹来到东都,也是女郎收留了小妹。女郎对小妹有恩,小妹不敢称自己与之要好。但小妹在东都确实无亲无故,当时除了女郎,小妹没有别人可以求助。”
端王:“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崔府?你与太子妃曾在东宫同住过一段时间,看在太子妃的份上,崔府应该也会派人出面帮你。”
裘惊鹊:“小妹当初正是因为不容于东宫才被殿下收留的。太子妃和善,小妹不想要她为了小妹和太子殿下之间再生出什么误会。更不能使太子殿下和殿下之间也产生了误会。”
端王静了静,问道:“但你怎么就知道,商氏的女郎一定能帮到你?”
裘惊鹊低下了头,忽然笑道:“小妹不知道。只是过往的经历让小妹觉得,商氏的女郎比小妹更懂得保护殿下。”裘惊鹊脸上本来就淡的笑容变得越来越淡,却始终都没有消失,好像她有个理由,要求她必须这样做一样。
端王随意地用目光扫了扫房间,然后道:“扶松呢?”
裘惊鹊:“他今天受了惊吓,虽然他说没有吃亏,但我看他被吓得不轻,所以一回来就让他去休息了。”
端王:“你没问他到底在崔勃那里发生了何事?”
裘惊鹊默了默,答道:“小妹没有问。但扶松告诉小妹,崔大人想做的事最后没有做成,因为小梁大人及时赶到了。殿下若是看到他从满堂花醉里出来的样子,恐怕也不忍心再问什么了。”
端王望着裘惊鹊:“你很同情扶松?”
裘惊鹊垂着眼睛:“他出来后一句抱怨都没有和小妹说过。小妹也做过飘零之人,自己受委屈的时候也常自己安慰自己,那件事其实根本没那么委屈。可看着别人这么做,倒是有些不忍。”裘惊鹊说完,许久都没有听见端王的声音,不禁抬头望来。
端王神色如常,还是那般平和:“你今日也辛苦了,好好休息。扶松那里,本王听梁休说过,情况也大致都清楚了。他人没事就好,别的事你不必操心。后面如果想出门,就多带几个人一起去,方便些,也安全些。”
裘惊鹊愣愣地看着端王:“殿下不生气吗?”
端王倏然一笑:“本王生什么气?今日之事又不是你们的错,相反你和扶松维护了端王府的声誉,本王应该嘉奖你们。只是今天迟了,等你们养好了精神再说吧。”
裘惊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只是端王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相信。撑着身体两侧的席子向后退一点,裘惊鹊跪坐着将双手交叠于额前,缓缓拜下道:“小妹代自己和扶松谢殿下的恩典!”
端王撑着凭几的扶手起身,走到裘惊鹊的身边,用双手扶住她的手臂,让她慢慢站起来。端王一手背到自己身后,一手仍留在原处,轻拍了拍道:“你我是一家人,本王应该向着你。好了,你歇着吧,本王还要去书房处理公务,就不陪你一起用晚饭了。”
裘惊鹊连忙又矮了矮身:“小妹恭送殿下!”
端淡淡一笑,往门外走去。
“大人!”小厮从门外急步进来,气喘吁吁。
伏孝转身,快步迎了上去,扶着小厮的肩:“别急。”等那小厮呼吸平复了些才问他:“如何?”
小厮捂着胸口,微弯着腰道:“小人亲眼看见端王府的女郎和……和扶公公从牛车上下来,然后进了端王府。扶公公……扶公公无事!”
伏孝松了一口气,又问:“你去找过夏大人了吗?他肯见你吗?”
小厮低下了头,摇了摇。
这小厮也曾读过几年书,只因家贫中途放弃了。后来他遇到了同乡的伏孝,以侍笔的身份随他外放了几年。直到伏孝回京,一路升至仓部侍郎,这小厮也都随侍在侧。他也是伏孝身边少有的几个人里知道伏孝处境的人。
自从陛下临幸端王府那天之后,伏孝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夏沿,更不要说端王。偏偏这种紧要的过渡时期,伏孝又遇到了崔勃那个瘟神座下的小鬼,被卷进了污流。扶松无事,伏孝可能就要“有事”。可是夏沿闭门不见,他们还能求助于谁呢?
“明日是谁在朝房当值?”就在小厮绞尽脑汁地思索时,伏孝已经找到了方向。
小厮抬起头:“是,中书大人。”
伏孝的眸光微微一松,随即凝聚道:“你替我预备下去,明日一早我要进宫。”
小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