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紫官就站在谢芳身后一点的位置,太子却仿佛看不见似的大声呼唤,跟着便感到眼前一黑!紫官早已上前扶住了太子,说道:“殿下,您别着急!是否要奴婢跟着谢将军去传旨?”
太子一口气仿佛上不来,只是点了点头!紫官想扶他回榻上去坐下,却被太子猛地挥开后向前一推,太子直接原地坐下了!紫官被这一幕吓得不轻,但也知道不能不耽误了,忙对谢芳道:“将军,殿下同意了,奴婢随您去吧!”
“殿下保重,臣去了!”谢芳向坐在地上的太子一拱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乌亮的盔甲映入天光,在太子眼中,仿佛比那卷帘之外的风雪更显严寒!
过了不知多久,紫官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太子想从凭几前起身,被紫官疾步上前阻止了。紫官弯腰道:“殿下不要心急,谢将军已带郎大人去边市安抚平民了,相信很快就能回来!”
太子双手撑在凭几的扶手上,僵了片刻,肩膀慢慢松下去,人也慢慢坐了回去。
紫官刚才走得急,这会儿才有空服侍太子。太子平日里不算好伺候,此时却像个布偶似的接受着紫官给予他的一切照顾。
将太子整理妥帖了,紫官扶着凭几的一侧的扶手跪下,说道:“殿下,您得打起精神来,陛下还在东都等着您胜利的消息呢!”
太子眉心倏地一松,晨雾一般的目光中仿佛也有了光亮!他转过头,只见紫官又心疼又期盼地望着他,心中不觉一动,伸手轻抚了抚紫官的头,轻轻一叹!
直到下午,日头跃入燕江之前,郎辜从边市回来了。
“殿下,末将郎辜前来请罪!”郎辜站在帘外,宽厚的身影在斜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
帐帘被掀开,露出了紫官矜持的身影:“将军请进,殿下在里面。”
郎辜默默地在胸中挺起一口气,举步而入!到了正中跪下,道:“启禀殿下,边市暴动暂时已被遏制住,请殿下放心。”
“辛苦了,起来吧。”屏风后传来了太子轻松的声音。
郎辜自出牢门就屏住的一口气直至此刻才稍微松懈一点。“谢殿下!”郎辜沉声道一句,然后垂首站了起来。
太子:“郎辜,你是哪里人?”
屏风后传来了倒水声,一线珍珠似的接连往杯子里落。紫官挽手立在角落里,却没有上前帮忙。
郎辜静了静,道:“启禀殿下,末将是大越朝的人。”
太子背对着屏风,头向侧面仰了起来:“本宫是问,你起自何处?”
这个“起”字对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却使得郎辜胸口的那股气瞬间又凝聚了起来!说让他如临大敌也不过分。太子的头一直保持微仰着,郎辜只能道:“末将只不过是一个弃婴,当年幸得太傅收留,之后投身入伍。一年前末将在端王殿下的举荐下参与了边境之战,幸得陛下恩旨,赐封昭德将军,延续至今。”
太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来到郎辜的面前,脸上难得还有一丝和煦:“听起来,你很难。”太子说着便将手中的杯子递了出去。
郎辜低下头,后退了一步道:“末将惶恐!”
太子不管郎辜是惶恐他手中的杯子,还是惶恐他刚才说的话,他都不在乎,他继续道:“本宫之所以此刻还愿意见你,并不是想跟你纠缠过去的事。本宫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此战必胜!若然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本宫会都算在你的头上。”
“殿下!”郎辜惊悸之下竟然僭越地抬起了头,直直地望向了太子的眼睛。
太子眼中却没有喜怒,更没有爱恨:“此战若胜,你不再是昭德将军。此战若败,你也不再是昭德将军。”
“殿——!”郎辜朗声却被截断。
太子将手往旁边一递,紫官立刻上前接下,然后退了下去!太子的眼睛盯住郎辜,慢慢地靠近他,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狠戾。他压低声音道:“若不是你还承认自己是大越朝的人,本宫根本不会再给你机会。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跟梁桢较劲?本宫昨天下令将你关押,今天早上边市就有暴动。”
郎辜喉头滚动,面对太子的压迫却是一字都无法辩解,太子还不肯放过他:“别打量着给前线的将士们添乱,这场仗如果打败了,别人或许还能够脱身,而你郎辜只会一败涂地。本宫倒要看看,到时候谁会为了你和本宫作对!”
“末将着实是冤枉的!”郎辜几乎绝望。
太子退回去,语气也恢复了先前的平和:“与其喊冤,还不如拿出真本事来帮本宫打一场胜仗。你走到今天不容易,相信也不全是依靠旁人的提携。何不趁这个机会让皇上和老将军看看你的真本事?”
郎辜默在原地,眼神却在挣扎着。太子淡淡一笑:“都是一样的出身,梁桢可比你懂得抓住机会。大越朝的人,还不是皇上说谁是,谁就是。本宫昨天刚见过梁洪,他为本宫解决了很多的烦恼,还恳请本宫把你放出来,因为他清楚只有打了胜仗梁桢才能获救。既会审时度势又懂得成人之美,这样的人走到哪里,在谁的面前都是无可指摘的”
郎辜无法再推拒了,于是说道:“末将斗胆请问殿下,殿下所谓的胜仗是指殿下个人的胜仗,还是全军的胜仗?”
太子:“什么意思?”
郎辜:“粮草被烧,欲战只能从速。大将军已经下令让谢芳准备夜战,大概这几日就将夜袭计勒王庭。”
太子:“本宫知道,而且认为大将军此行甚妥。”
“不妥!”郎辜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谢芳挑梁夜战,原本并无不妥,但在殿下押运粮草失利,加上边市暴乱之后再做就会被传为是谢芳为了给太子善后所以逼不得已以身犯险。那么殿下此行的意义何在?功劳是殿下的,还是谢芳的?”
太子有些愣住了。
郎辜反正已经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人了。既然做出了选择,选定了要追随的对象,那便要将自己的一腔热血尽数抛洒过来,用以求得对方的信任!“殿下疑心末将心向不明,末将也知自辩无义。但也请殿下不要忘记,在这军营之中,除了太子殿下本人,有心向不明嫌疑的并非只有末将一人!”
太子虽然也在惊诧之中,听到此处却不能不喝止郎辜了:“如此动摇军心,本宫现在就可以依军法斩了你!”
郎辜顶锋而上:“末将虽死无憾,只期望殿下亦然!”
“你!”太子竟被一个胡人给噎住了。
至此,郎辜解脱了,拱手道:“末将一腔肺腑之言,恳请殿下明鉴!”
太子原本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识破了这个胡人的诡计。现在又开始烦乱!就连梁洪和谢芳的心思都变得不能肯定。眼看着周围危机四伏,太子一腔愁绪却找不到出口。
“你退下。等等!”太子踱到郎辜的侧面,回过头来冷声道:“本宫一言九鼎,你也要记住本宫说过的话。”
“是!”郎辜的内心何尝不是惊惧万分,此时勉力维持罢了!见太子没有追究,便也急忙退下。
思洛宫中平静如水。黑色的砖石地面仿佛倒映着的水面,宫人们提着小心在上面行走时宛如一尾尾擅游的鲤鱼,生怕动作太大惊扰了陛下。
一声有别于平常的门轴声响起,果断而急促,刺得整座思洛宫暗暗一惊!
杨宣踏破一宫宁静,快步走向内殿,到门口时恨不得破门而入,可他还是停下,压着嗓音急道:“我要见陛下!前线有急报!”
小宦听见“前线”二字便如提线木偶似的瞬间被提了起来!再看杨宣一脸急色便将门随手一推,转身向内殿深处走去!
半个时辰不到,梁府书房的门从里面被豁然拉开!门没关,案几上香烟缭绕,后面没有人。一则散开还来不及合上的急报让人得以管中窥豹:“殿下言‘胜利在即无需突袭……夜袭胜之不武……’;敌军改变……向东转移……;边市突发暴动,死伤胡人平民三百余计,王师受前后夹击,难以推进……;……幸得梁洪拼死,东宫无恙!梁洪为救东宫被俘……”
可此时的北地却并不像东都所想的那样已是战火连天。
“将军!”中军帐外站岗的士兵接过谢芳抛来的头盔,另一个士兵迅速撩起了帐帘。
谢芳的黑甲上没有血污,他走到案前立定拱手:“边市武装平民暂时退守,目前还在与我军胶着。请大将军明示,是否通过武力镇压?”
谢雪一身描银黑甲重如阴云,此时坐在案几前垂眸看着军报,头盔放在边沿。“维持现状即可。”谢雪头都不抬地说道。
谢芳原地立着,忽然他上前一步,俯下身扶住了案几的边缘。“边市暴动起因全是太子囚禁郎辜,若任由暴动继续下去,是否会对太子的名声不利?”谢芳声音很低,却也掩饰不住他内心的焦急。
谢雪抬起头,眸色深沉,眼中却有一点光,仿佛北斗星,让人坚定地找到方向。“太子一意孤行,不肯放你去夜战,我已大概弄清楚原因。粮草失利,边市暴动,王师停阻不前,表面上看都有太子的责任。除非我们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否则太子的声名也将无可挽回。”谢雪沉稳道。
谢芳:“可计勒西进十分危险,我们不趁现在追击他们的残兵,一旦他们和绿禄联合,我们便会陷入苦战。边市暴动,后方堪忧,大将军为何只让末将维持现状,而不抓紧时间扫清后顾之忧?”
目前的战机还在王师一边,梁洪为了救太子已经深陷敌营。谢芳从不怀疑谢雪的决定,他只想知道谢雪在等什么。
谢雪:“我就是要抓紧时间扫除后顾之忧,所以才让梁洪去向太子求情,把郎辜放出来。可是又不能让太子真的同意,所以我又让梁洪用士族刺激太子,好让太子否定梁洪的请求。”
谢芳惊异地望着谢雪。
谢雪:“太子不同意放郎辜,边市立刻就发生了暴动,可见的确有人在背后操弄。早点让这个矛盾爆发,也就能早点让背后之人的意图显露,我们才可以早一点和计勒决一死战!否则便是让将士们去战场上送死。其实从太子提前送来粮草的那个晚上我就应该想到,有人要利用运粮草的事来捣鬼,如果我想到了,那八十三个孩子就不会死,我也不用愧对他们的家人!”谢雪把头微微地仰着。
谢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所以您一直没有下令让末将领兵夜袭,因为您怀疑粮草失利是有人在背后操弄的?”
“是。”谢雪又缓缓地望向了谢芳,目光中却很坚定:“我让你等两天,因为我要确定朝中是否有人参与谋划粮草失利,接下来还会不会有人要来搅我们的局。我要搞清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现在我可以肯定,除非太子退出,再无立功的可能,否则接下来的事只会没完没了。”
谢芳:“大将军,先写急递回东都吧,先让梁休回来!”用梁休来代替“受惊过度”的太子,这在眼下是最容易让各方都接受的方案。
谢雪:“我想,陛下是不会让梁休回来的。”
“为什么?”谢芳又惊又急。
“先不要说这些了。”谢雪叹了一声,望向谢芳的目光里闪现出了急迫:“你马上写一封信,我让王练骑快马送回东都。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解决眼前的难题。”
谢芳:“谁?”
谢雪:“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