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侍郎上前,恭声道:“臣在。”
太子垂着目光道:“这是什么曲子?”
眼看着大军即将出征,自己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焦点,黄门侍郎未免有些战战兢兢,弯腰答道:“启禀太子殿下,此曲考寻古典,乃西越名篇《鼓阵》,延用至我朝。”
太子接着问:“何人谱曲?”
黄门侍郎答:“西越名士,香璞。”
巨岭香氏,也是当朝五兵尚书香椽的宗祖。
太子的脸上终于划过了一抹不屑的冷笑,只因他头戴盔甲,坐得又比别人高,旁人才没机会看清楚他的表情。只见他抬起头,直视遥远的前方道:“西越亡国之音,奈何遣我用耶?我东越受天命二十余年,乐府犹歌前代功德耶?!”
猎猎寒风卷动着朝服的衣摆,拼命地拍打着黄门侍郎的小腿。
“臣,臣该死!”黄门侍郎忽然跪下,请罪声却被一道刺耳龙鸣给盖住,太子抽出身侧的长剑,金属划破空气,剑尖的一点寒芒直指万军身后的北方!
“众将听令!”太子喊道:“擂鼓!出发——!”
出发——!
出发——!
出发——!
太子的将令被一个又一个传令官接力着向大军深处传去。随之而来的马蹄声,甲胄的挪动声,长枪的摩擦声,全部一波接一波地从军阵的最前方向开始向四周扩散!黑甲军队也如同风卷残云,不久之后便消失在了城门外。
黄门侍郎身上的朝服早就被冷汗浸透了,大军的离开使得道路变得更为空阔,也使黄门侍郎惊醒了,他跪着转了一个方向,向永平帝叩首道:“请陛下明察!”心中自是又怕又委屈,语气便忍不住有些呜咽。
永平帝素来都是个体贴下情的皇帝,他还是给这个倒霉的臣子主持了一点公道:“非你之过,但太子所言也有道理,你回去参照旧曲,改弦更张再拟来朕看。”
“臣遵旨!”黄门侍郎叩首,身子还在微微地颤动着,不知是忘了起来还是起不来。
此时在城门外的骚动声在城内已听不见了。
永平帝的身形稍微一动,李灼便从旁扶住了他,永平帝又走到御驾上坐下了。李灼微微抬头询望了一下永平帝,然后弯腰退到一旁静候。
由永平帝亲自出马为太子收拾残局,安抚臣子的心,大臣们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此时见李灼没有宣旨,便都耐心地等待永平帝叫出那个在他们意料之中的名字。毕竟比起小小的黄门侍郎,这个人更加重要,刚刚受的委屈也大得多。
永平帝:“梁休。”
众人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去打量,果然香椽的脸色变得比刚才难看了很多!此时似乎只是靠着黄门侍郎刚才说的那句“西越名士”方能勉强维持镇静。
“臣在!”梁休走出了臣列,拱手道。
永平帝:“去年十月迦南发了海啸,淹毁了许多的良田和房屋,如今情况好些了吗?百姓的补贴都发下去了没有?”
梁休的心里也有些发愣!当初为了谢雪在前线打仗的军需供给不断,迦南遭灾的消息在朝堂上被提起时成为了一浪头的事。中枢商讨后拟写的圣旨也很简单,要梁休抚镇并举,不要在边郡上激起民变。
其实国库吃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谢雪收官在即,梁休一是知道这个时候根本要不来钱,二是向朝廷开口就是让皇帝为难,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先挨过了旧年。今年太子领军出征,梁休已经不指望朝廷会对迦南有什么抚恤政策了,没想到永平帝却又提起了此事。
梁休道:“启禀陛下,臣已让梁洪多开放两个港口给百姓捕鱼,迦南靠海吃海,今年还能过的去。有关修缮的事宜也都在进行之中。”
“在进行之中。那就是还没修好?”
面对永平帝的质问,梁休只能沉默。
永平帝摇头,叹道:“百姓居无定所,你让他们拿什么去捕鱼?捕到了又拿什么来做?‘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岂不闻祸起萧墙,受灾的人为争食而引起的血腥不会亚于争地争城。”
梁休跪下了:“臣有罪!臣已经额外拨了七艘战船给受灾的百姓用来捕鱼,梁洪也从军中抽调了兵士去给他们修补损毁的房屋,只是一切还需要点时间。”
永平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迦南是国家南面的门户,你既要忙着打仗还要治理郡中,朕也知道你的不易。”
梁休微微低下了头,是谦逊也是默认。
永平帝道:“师之所处,荆棘生焉。虽然迦南这回受的是天灾,但前线班师在即,朕也不想听到有人说出‘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种惹得人心思变的话来。该打的仗要打,该花的钱嘛也是要花的!”
听永平帝如此说,梁休才敢把决策权公开地交出去:“是!臣无能,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永平帝:“前线一战八个月,迦南征的兵也很多,就算国库吃紧,也不能再让那里的百姓承担。从朕的内宫里拨点钱吧!”
此话一出,所有的大臣都跪下了:“臣有罪!”
永平帝:“此乃天灾,罪不在卿,都起来!梁休,”
梁休:“臣在。”
永平帝:“迦南靠海,最倚仗的就是战船,不要把战船挪作民用。看看有多少旧的战船,拿出一部分来给当地的百姓捕鱼,然后如数再造几艘新船,具体数目你去算好。”
梁休:“臣遵旨!”
“香椽。”永平帝望向梁休身后。
五兵尚书香椽走出臣列:“臣在。”
永平帝:“既是战船,此事便由你来领办。梁休要多少船你都尽量如数造办,钱由大内出。”
“是,臣遵旨!”香椽手持笏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先前罩顶的乌云此时早已不见了。
永平帝:“还有其他赈灾的款项也都从内宫里出。梁休,朕给你两天时间回去算好账,后天你和崔庭、香椽还有公良苏一起进宫,同拟出一个方案来。”
“是。”梁休拱手答道,眼中的光亮随着低头的动作又熄灭了。
崔庭,香椽,公良苏紧跟着也拱手道:“臣遵旨!”
典礼结束后,梁休自然婉拒了崔勃之前的邀请。因为也是自己亲耳听到永平帝下的旨,崔勃也没理由再多做挽留,只是可惜之情溢于言表。
商虑扶着商温正打算离开,看到梁休从不远处探寻而来的目光,便对梁休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梁休竟直接快步走了过来!先对商温行礼:“中书大人。”
商温道:“将军可是有事?”
梁休道:“方才陛下的要求中书大人也听到了。下官曾听先父提起,大人曾经多次主持过朝廷对地方的赈灾事宜。不知大人今天是否有空,能否指点下官一二?下官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梁休显得十分焦虑且无奈。
商温道:“老夫的确处理过几次赈灾事宜,大部分有商虑从旁协助。梁将军可以和他商量,年轻人记性更好些。”
梁休望向了商虑。商虑微笑道:“光潜放心,我必定知无不言!父亲年事已高,今天未带随从,我还得先把他送回去。光潜如果不介意可以随我们一起,正好我书房里还有一些当年的文令,可以就地取材说给你听。”
梁休果断道:“好,那就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