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为什么不杀你吗？”
老者沙哑沧桑的声音，响在耳侧。
“有用的人可活，但无用的人必须死。你老师既已弃你而逃，你说…你是有用的人，还是无用的人？“
静谧丛林中，应载雪被老者与黑袍男人左右夹击着，身上又捆着银链，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般，只能听着对方对自己的审判和安排…
“两个人的道义是道义。”
“一个人的道义，那就是狗屁。”
走至应载雪跟前，老者声音轻若蚊蝇，仿若就是长辈的叮嘱，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知道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的，好孩子。”
人心本薄情善变，更何况本就没有血缘作支撑的师徒关系？
恩师独自逃亡。所谓的师徒之情自然是当断则断，不然还要平白赔上一条性命吗？
无声凝视着少年。
老者看似在等待应载雪的回复，实则心里早料定了少年的选择。
回视着老者，应载雪清透的眼眸几乎看不出一丝杂色，她淡漠问道：“所以，这就是你们的道义吗？”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道义？”
未能如老者所料，在听完这一段好似“越有理有据”的分析后，应载雪不仅没有立即投诚，反而彻底安了心。
老师没有被抓到…
只有老师没有被找到，且一点线索都没有，眼前这两人才那么迫切希望的她叛变，挑拨离间…试图让她对老师的感情中出现裂缝。
老者笑意隐下，只留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幽幽看着应载雪。
“小修执着，脑子也有几分愚钝。”
“边濛，你给她几下，让她清醒清醒。”
“是，袖老。”宝剑立即出鞘，刺穿了应载雪右胸肋骨！鲜血喷出。
嗯…少年闷哼。
她想过躲闪，但身上的银链根本容不得她避让，只能任由黑袍男人刺了一下又一下…
直到鲜血将她衣裳完全染红。
男人才终于收手。
双手插于袖中，老者看她。
摇头：“做贼盗黄连，何苦来哉？”
“老身好心劝你，你却一意孤行，听不得好话。既然听不得好话，非要拜那窃者为师，那就做好挨打受辱的准备。”
“你记住，无论你表现多么宁死不屈，壮烈英勇，都掩盖不了你师无耻偷窃的事实…”
“呸！”
一口血沫喷在老者面上。
应载雪闭眼，接连遭受的重伤，早已经让她身体超过了负荷。
等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才冷冷睁眼，看着面前二人：“蝇言美玉有瑕，非其目昏，则其心垢。尔等追寻我师数载，究竟是为剑谱，还是旁的，你我心知肚明。”
“现今你们不敢将我除之，是因尔等家主贪而无信，眈眈逐逐，意图…”
啪——
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老者收回手，神色难看。
“听不懂人话的畜牲！”
“既然听不懂人话，日后就好生当一只不会说话的畜牲吧。”
“边濛，将她的嘴皮子削下来！”
她们边家的现任家主，岂是眼前小儿能够编排的！
“啊——！”
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回响在整片树林，周遭鸟雀都因此惊飞四散。
满意地看着应载雪像是死人般垂下脑袋，老者这才露出一个冷笑：“师徒情深？师徒情深也有师徒情深的好处啊…”
唯一的徒儿在她们手中。
池华不会不现身。
既然无法从应载雪口中套话，老者与黑袍男人便也不打算在这久留了。挥动衣摆，二人就挟着应载雪，往正东方飞去。
天边，月华柔和似流水覆盖在她们三人身上，如雪如雾，朦胧未知…
应载雪其实是醒着的。
她只是在想该如何破局…
血液顺着下垂的四肢，滴落而下。
她也没有管，只静静看着自己的鲜血淌了一路。落在漆黑无边的丛林里，像是滋润山林的雨水般毫不起眼。
无人在意它是否来过，更不会有人记挂那朵下雨的云会不会干涸…
应载雪也不在意自己是否都血尽而亡，而今的她只有一个想法。
杀！
杀回去。
杀掉这二人。
哪怕人生没有捷径。
她也要自己杀出一条捷径！即使…要付出加倍的代价。
明月无声幽静，长枝纵横杂乱。
恍惚间，黑影似乎交错成密集的织网，密不透风，将人层层兜住，喊天无应，唤地无音。
少年滚落的血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在老者都还未察觉的时候，在下方丛林中书写成了一个字。
一个…
她已经在心里念了千百回的字。
月华逐渐黯淡，下方丛林不知何时沉寂了下来，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的沉寂。唯入耳的，便是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等等两人？
老者极速飞行的身躯，骤然停下。
她惊愕转头——就见，身后本应该挟持着应载雪的黑袍男人，早不知道何时被人身首分离，犹如傀儡般竖立于月夜之下…
而本该受人挟制的少年，此刻正手执宝剑，神情肃雍地看着她。
应载雪墨发披散，血垢染衣。
仿佛一株不肯被折断弯曲的青竹，立于苍穹与雾霭之间…
见她回头看来，空着那只手陡然幻化出一张灵符，灵符由透明灵力构建而成，从老者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淡淡符纹在她指尖流转。
“我倒是小瞧你了。”
竟能在她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边濛，这般能耐，倒是和当年的池华有得一拼。
不对，那时候池华也已过千岁，而眼前小修不过才是堪堪百岁的稚子罢了。
阴鸷眼眸眯起…
眼前小修比她老师还要危险。
家主说错了，她们得斩草除根！雄厚灵力自她脚心燃起，老者看着应载雪，忽然扬起宽大的袖摆，瞬时！脚下无数古藤枝干拔起，如同有意识的触手，击向少年！
而对面，应载雪同样转腕结印。
点亮了指间灵符。
呼——
月华清癯而下。
悠然笼在她身侧，似神非凡。
手中符纸似陨星亮起！飞上高空。星海闪耀波动，灵符融夜，月搅清风，雾随云散，须臾间，只余一片明亮到无瑕的静谧。
静谧中，老者好像听见了应载雪的声音。
“或许你已忘却…”
“昔日吾师是应尔家主所求，才答应以剑换谱，彰显二人情谊。”
熟悉的少年声音响在脑海中，带着少年独有的清丽干净。可对面之人…明明没有张嘴…
老者瞳孔骤缩。
她来不及细想，只再次运转灵力，意欲将眼前少年直接斩杀。然而，这时的她做什么都太迟了…
直视着她的神情。
应载雪似乎是淡笑了一声。
血肉模糊的唇部，于光影中无声张合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