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水软山温

村医颜婆婆用棍子支开木窗，准备开始今日的研磨药材。

窗外青烟盘旋山峦，袅袅炊烟伴微风而上。隔壁少年背了竹篓，从窗前经过。老人家抬眼见着，招呼：“载雪丫头，又去给你老师采药啊？”

少年止步，还未转身，声音里已带了笑意：“是，婆婆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带的？”

清风摆柳，烟雾暂隐。

应载雪背着光，重新走回到窗下，含笑看向里头的老人。晴朗初阳打在她的四肢轮廓上，身长玉立，衣着干练，不需细看，就知是位常年炼体的精壮修士。

熟练从袖中取出清单，颜婆婆很是豪气地嘱咐道：“就按这上面来。”

“每样四到五株就行。”

“你老师身体比从前好了不少，之前给你家写得药方，也不用一日三回的煎了。一日一次就好。正好把你身后这个药篓空空，给老身的药材腾地方。”

应载雪师徒，是五十年前才搬入婵娟村的修士。因其师身体不好的原因，入村后，就一直由颜婆婆帮忙调理身体。作为人情，应载雪每年出村帮老师采药时，也会替颜婆婆捎些药材回来。

一来一回，两人都很熟悉这个流程。

同样熟稔地将清单塞入乾坤袋，应载雪颔首：“好，都听婆婆的。”

在来婵娟村前，老师身上的旧疾，没有一个药师能做到对症下药。直到在婵娟村遇见颜婆婆，才稍见好转。所以在“为老师养身体”这事上，颜婆婆具备绝对的话语权，应载雪绝对不会忤逆。

简单地与颜婆婆又叙了几句后，少年就转身，准备出村了。

婵娟村的这扇门。

唯有每年八月十五可以进入，其余时候只能出，不能进。故而应载雪一般都会提前三日出门，等到药材差不多时，也就刚好到了可进村的时间。

她走得快，身后颜婆婆支着窗户，连连叮嘱：“路上慢点走，慢点走…那么急做什么？时间够的，肯定够的，大不了东西不要了，卡点回来～”

她叮嘱得详细，前方少年没有回头，只扬手对她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而等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村门口后，老人家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被她搁置在一旁的信封，叹气：“池华，你这回可欠我一个大的。”

……

山谷苍烟薄，穿林白日斜。①

斑驳树影簌簌照下，打在下方弓背的少年身上，星星点点，像是背了一大包珍珠。

少年直起身，将这会出门最后一株药草妥善放至篓中。

长呼出一口气。

这趟出门，颜婆婆给的药单似乎格外长？多是些不常见的灵草，分布得也很零散。一会要寻寒潭下水，一会要绕山后攀，令她费了不少心神。不过好在总算于中秋微旦时，找齐了。

背起竹篓，抬眼看向头顶天色，见天边霞光已初露锋芒，应载雪纵身一跃，人便如水上白鹤跃起，飞至半空，身法轻盈地穿梭在茂密丛林上。

身后，斜阳冉冉，为霞满天，伴着脚下流云逐渐向东延伸…

应载雪是个孤儿，还在襁褓中时就被人弃养野外，还是被老师及时发现，从而收养在侧。

虽然老师当时也处于被人追捕逃亡的日子中，但跟着老师东躲西藏，总好过在野外活活饿死冷死。

跟着老师逃亡的时候，她才堪堪踏上修行之路。对于很多事物都还不是很了解，只知老师的仇家势力好像很大，每每她与老师刚到一个地方落脚没多久，就会有很多不认识的人闯入家中，说要活捉老师这个不仁不义之人，将她们交给家主处理。

后来应载雪年纪大些了，会记事了，也会问老师的仇家是谁，日后好和老师一块杀上门。

但老师不肯说。

甚至可以说是严防死守，每当那些来抓她们的人想要表露出身份的时候，老师都会快速解决对方，或者带着她逃往下处。

可很微妙的是…老师并不会隐瞒自己为何与人结仇，甚至常会将自己的过往编成故事，讲给还年幼的小载雪听，好让自己的徒儿能够积累经验，不会再重蹈她的覆辙。

只是每每讲完故事后

老师都会道一句：“人各有命途，我道漫漫，当由己身自行走完。”

五六岁的应载雪不懂。

但后来十几岁的应载雪便明白，老师这是防着她，不想让她沾上不必要的因果，惹上连老师自己都还无法破解的麻烦…

应载雪其实不是很赞同老师的观点，但她也不轻易反驳老师。

只日复一日地修行练剑写符，看着老师在逃亡路上顺来的书籍，观察每年中秋出现在林中修士的变化，推断着外界的变化…她想，这些，总有一日她会用到的。

不求能帮上老师，最起码若日后离开婵娟村，离开乘风林，也不至于适应不了外界的生活，从而给老师添乱。

然而应载雪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来得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水木清华，少年如鹤步伐忽停。

眼底因即将归家的笑意淡去，拧眉，看着突然拦在身前的人。温声相问：“道友，可是找我有事？”

前方，一黑袍男子突兀挡在了身前。

应载雪进，他退；应载雪转，他跟，显然是专门在这蹲着少年，逼得应载雪不得不止步相问。

然而男人像是没有听见应载雪问话一般，只视线满含轻视地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了那满是药材的药篓上。

皱眉：“药师？”

想了想不对，又问：“你会使剑？”

很是突兀奇异的一个问题，就如他这个人般处处透着诡异。

抓住竹篓背带的手放下，缓缓探向腰间乾坤袋，应载雪从容摇头：“道友可是认错人了？我似乎并未见过…”

然“你”字未出声。

寒光一闪！

宝剑已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男人冷声：“回话，会不会使剑？”

凝魄境的威压扑面而来，来者善恶已不用多言。

应载雪只是一个脱凡境的修士，比对面的修士矮上一个境界。面对此时对方剑架脖子上的情形，似乎除了老实回答问题，别无选择。

黑袍男人也是这样觉得的，手腕用力压在应载雪脖颈上的剑逼近肌理，血丝瞬时渗出…他在这里蹲了这么久，除了眼前少年经过，再无旁人。

就算不是对方。

抓错一人，也没什么损失。

垂眼，应载雪语气无波，只冷静回话：“在下会不会剑。道友只要上前一看，观在下掌心有没有老茧，不就知道了？”

她伸出左手，摊开掌心。

很是镇定地示意男人自己去看

大概是她表现得太自然的原因，男人侧头，竟真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左手。

然后…

砰！就在他视线偏移的空档，应载雪骤然握拳！一把打在他的鼻梁。

剑下身形一晃，人便消失在了男人眼前。等再出现时，已在六百米外开的地方了。

黑袍男人怒：“你敢耍我！”

这根本就是废话，应载雪懒得回话那么笨的问题，只运转体内灵力，借着脚下枝干摇晃的巧劲，再次飞身，这会直接飞出了十里。

黑袍男人见此，当即就追！

他修为在应载雪之上，料想追上后者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却不想，二人你追我赶了一路，他竟连少年的影子都没跟上！？

甚至随着少年，竟又沿着其方才飞来的路线，折返了回去？

应载雪倒是想直接往村里跑。

可村中多为孤寡老人，她若是就这样回去，必会将祸端带给旁人。无奈，只能先往反方向跑，尽可能将黑袍男人带离村庄。

而随着她们的追赶。

天边金灿散尽，月影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