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副模样,哪儿像没事。大师兄,你且忍一忍,我去去便回。”
“没……没用的,治不了……商清师妹治不了……空蝉师叔治不了……连师父都治不了。”
萧问泽艰难出声,气若游丝。
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颤抖不止,额头已覆上细密汗珠。饶是痛到蜷成了球,萧问泽抓着黎昭手腕的手也始终不曾松开过,而且愈抓愈紧。
像是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白翅蝶,徒劳攀扯着枯枝残叶,却仍逃不脱摧折。
“十……十一年了……每一晚……每一晚都……”
十一年?
黎昭微微一怔。
十一年说来不过是弹指一瞬,但对于他们来说,尚且算得上是半生。
难怪今日断胳膊断腿,还能跟没事人似的,原来是痛习惯了。
虽不能感同身受,但黎昭也由衷佩服起面前这位大师兄来。
倘若当真如他所言,整整十一年,每夜都痛成这般模样,白天却能够活蹦乱跳的,实在可以算得上奇人。
黎昭被他握得手腕生疼,走又走不掉,心里早已开始不耐烦,却也只能强忍不悦,关切地问:
“师兄所患是什么病症,就没什么缓解的法子?”
萧问泽没有回答,散乱的发遮住了脸庞,看不出表情,好在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应是熬过了这一阵剧痛。
“大师兄,你可好些了?”
待萧问泽蜷缩的身体舒展开,黎昭才轻声询问。
萧问泽缓缓坐起身,拨开自己散乱的发,赫然露出略带几分嘲弄的笑颜。
“哈哈……你真信啦?”
“……”
萧问泽,你不忽悠人是会死吗?
“傻小子,竟还当真了。”萧问泽笑着搭上黎昭的肩,“这天底下哪儿有商清治不好的病,我是逗你呢。便是我今日被压在山石下,被商清照料一番,也好了大半。”
“大师兄,你真吓坏我了!”
黎昭嗔道,扭过头不去看萧问泽,暗自酝酿足情绪,啪嗒啪嗒挤出几滴泪来。
“呦,这是怎么了?”萧问泽凑到他面前,见黎昭眼眶泛红,一时有些慌了神,忙替他拭去眼泪,“哭什么呀,不过闹着玩罢了。”
“便是闹着玩,也不该拿身体开玩笑呀。大师兄方才那副样子,可让我担心死了。若是大师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我……”
黎昭说着,又抽抽噎噎起来,用手捂住脸——这才遮住险些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不就是演吗?
你装病西施,我便做个泪人儿。
大不了互相折磨呗。
“哎呀,好师弟,是师兄错了。”萧问泽果然老实起来,不再打诨,柔声细语地安抚黎昭,“想不到阿昭如此担心我,以后我断不会如此,别哭了,好不好?”
萧问泽说话一贯轻浮,语调总微微上扬,此刻却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润,字字皆如珠玉,清泠泠落在黎昭耳边。
黎昭这才放下手,大人不记小人过,泪眼蒙蒙看向萧问泽:“当真?”
“当真。”
萧问泽斩钉截铁道,同时往床的一侧挪了挪,腾出一半的位置,“天色已晚,外面凉。阿昭,就别回去了,在这儿歇息一夜吧。”
黎昭沉吟片刻,打消了拒绝的想法,违心地点点头,决心好人装到底,继续上演师兄弟情深的戏码:
“也好。我实在放心不下师兄,在此陪同照料,到底也安心些。”
说罢,脱下最外层的罩衫,躺到了另一侧。
他本就不习惯与别人同寝,况且还是个仙门弟子,因此极不自在,束手束脚平躺着,眨巴着眼看向窗外。
窗外弦月高悬,月光如水般薄凉。
耳侧传来屋外林叶轻响,以及萧问泽均匀的呼吸声。
萧问泽睡相不大好,起初还安安分分躺在自己那一半位置上,没一会儿便四仰八叉起来,一条腿搭在几乎半个身子都被挤出床的黎昭身上,丝毫不顾黎昭死活,气得黎昭直想把他拎起来扔到外面去。
自己半个身子挂在床沿外晃荡,他倒是睡得香。
不知自己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答应留在这里。
黎昭忿忿地想,稍稍转过头,看了萧问泽一眼。
却见对方长睫轻颤,眉间微蹙,
似乎睡得也没那么安稳。
黎昭心中一动,忽有几分疑虑从心底浮了上来。
萧问泽刚才当真是在骗他吗?
颤抖,痉挛,遍体冷汗,还有眼中流露出的痛苦,是能够轻易伪装出来的吗?
十一年的旧疾,或许并不是个谎言。
但萧问泽不说,他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比起这个,还是找个机会进入藏经阁五层更重要些。
黎昭盘算着今后的计划,想着想着,便渐渐睡去了。
醒时已日上三竿,黎昭只觉得浑身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