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宣国公主的名头,在沈明枳眼中无疑就是坐实了赵王派谋害东宫,即便她心思不纯,但这对已经嫁给郇寰多年的她来说,真的会是一个出手的好借口么?她出手之后,还会有什么他柳曦既与梅如故都兜不住的后果么?
柳曦既忽然冷笑了一声,如实地将齐家与宣国公主之事说了出来。
他柳晢不欠任何人的,他没必要为之殚精竭虑。
沈明枳目光一凝。
这一天终于来了。
“多谢柳大人。”
柳曦既只是问:“这些事情,公主决心要瞒着梅如故?”
沈明枳稍稍怔愣,理清楚“这些事情”指的不仅仅是升平十二年的投毒案,还有吴王与梅问香,她点头。东宫这些旧臣中,梅如故与之羁绊最深,他知不知道、参不参与,于沈明枳的打算并无半分影响,唯一会摧毁的,只有他自己的心情。
沈明枳总不希望他们伤心。
她起身朝柳曦既一拜,“多谢柳大人。”
但柳曦既已经知道了,沈明枳只希望他不要为难。
柳曦既只坐着不动,并不欲受她的礼。瞒与不瞒,总有一天梅如故也会知道的,又或者,他早就知道。
沈明枳立直身板,突然岔开这个话题:“下月十八是长英的生辰,柳大人会接到请帖,届时无论大人去不去,下月十五宫宴我都会提上一句,这算是我给长英的礼物。”
柳曦既微微睁大了眼。
沈明枳避开他的目光继续道:“她已然知道柳大人当年一心向国不意成家……”
柳曦既眉头一蹙。这是委婉地说,长英公主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当年,他受沈明枳指使去圣上面前拒婚之事。结果现在,沈明枳要到圣上面前,“提上一句”,提一句长英公主邀请了自己让自己无法推脱?提一句以展现他们真的什么余情也没有?兖国公主是松快了,可以将所有莫须有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净,但他又不傻,去了这场生辰宴又意味了什么,郇海山就是先例。
但就冲“西台台长”这四个字,他就能猜出,沈明枳其实并不希望他和长英公主有什么牵扯,东宫旧臣转投赵王麾下这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可这完全是慷他人之慨,将烦恼都抛给了自己。
沈明枳最后朝他一拜,“还望柳大人坚定地走自己的路。”
不要掺和进来,不要被牵连进来。
柳曦既不送客,客也走了。等整座雅间都恢复初时的冷寂,他重新走到了屏风之后。
这儿真冷。
不阿提着热茶进来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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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寰进书房的时候,与赵王对坐争执着朝中大事的是三四个老臣。其实根本说不上是争执,在这些人面前赵王端的是十足十的小辈的礼,举止措辞都不会有半分凌驾,更不必说高声呵斥、中途打断等等有失他礼贤下士作风的举动,仿佛声音再轻些、姿态再谦和些,他就能顺利地成全贤王德王的一番自勉。
郇寰扫了一眼,都是熟悉面孔,寇德中就坐在其余三个人的最上首。
他们走的几乎都是荫封推举的路子,状似稳妥地干上几十年光荣告老,最后当不成廉洁奉公的骨鲠之臣也能松松快快地颐养。后世为之立祠刻碑,荣华加身、名载青史的一套走上一遍,倒少有人会去追究他们戳翻了多少艘激流勇进的船、捅了多少明火执炬闯夜路的人、昧下了多少赈灾救命的粮,只因为他们有女娲炼石补天的能耐,能让人心所向,俱是己类。
仆役先一步前来禀,但屋中人还是被最后一步跨入门内绯袍加身的郇寰,慑在原地。并非他有多么凶神恶煞,而是他那不加收敛的威压之意太过嚣张,连天家血脉、威严自成的赵王都有一瞬的惊心。
郇寰略过老头们不悦的脸色,朝屋内所有人依次分毫不错地行过礼,让他们甚至连借礼数不足训斥晚辈的惯用伎俩也使不出来,然后就直起身,淡淡地望向被自己身影笼罩的赵王。
赵王本就被这些老头逼得招架不住,见了郇寰这身官袍大喜过望,但观之神色不佳,又注意到这些为老不尊的家伙像是要上前与他撕咬,连忙起身,清了清喉咙缓解了紧张,笑着来迎伫立门口的郇寰:“啊,海山回来了,刚从宫里来吧,正好,奔波了这些天也该累了,额,本王也许久没有与你说话了……”
有愿意让步的老头顺势起身告辞,赵王与之客气但隐隐有逐客意,剩下的也不便强留,譬如寇德中,绷着一张脸甩袖而去,但却不打算善罢甘休。
日后纠缠必然还是有的,但现在能暂得喘息也好,赵王如是想着自然地扯了扯郇寰的袖子,向他让座,已然是在长辈面前屈膝惯了再伏低做小来哄一哄心中有气的郇寰也没关系的样子。
殊不知,郇寰本来还能控制住的三分怒,现在已经蹿成了七分。
赵王亲自为他斟茶,只为了缓解气氛逐渐冷下来的尴尬。
郇寰攥了茶杯,热茶燎着喉咙直灌下肚,似是将他堵在心中的怒也带下去几分,等他能平心静气地开口说话时,才感觉到这烫出的疼痛有多么难熬,“零州三姓之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王心里叹气。
“是今年,还是很久之前。”
赵王将心里气叹出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