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柔仪和纪青君的交心之谈戛然而止于一阵急乱的脚步声。
染缃拨开珠帘进来,三言并作两语,匆匆道:“姑娘,家里传信过来,半个时辰前二爷突然回来了,夫人叫咱们快回去呢。”
“二哥回京了?!”崔柔仪有些不知所措,隐隐觉得这未必是件好事。
纪青君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待船一靠岸就识趣的告辞而去,反正天长日久,她们俩还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崔柔仪虽有一堆疑问还未得解,可也看得出纪青君不愿再多说了,这下二哥又突然回京,自然是先顾他那边了。
崔岑带着崔柔仪赶到家时,屋里屋外只见到陈氏一人,不禁异口同声道:“二哥(二弟)呢?”
陈氏看起来有些不安,勉强支着身子在堂中大椅上坐定,道:“他突然急奔回家,水也来不及喝一口,换了身衣裳就说奉诏进宫面圣去了。”
“这个时候进宫?”兄妹俩再一次异口同声,默契的对了个眼神。
按理这个时候宫门早就落锁了,圣上却破例特许崔巍进宫,必是有要事非面禀不可了。
能是什么事呢?
前世这会儿崔家已然败落,北上抗击外敌自然也没崔家的份儿,彼时的崔柔仪一心扑在自家,更无心打听这些,实在回想不起来什么。
崔柔仪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北方战事大败,可是前世就算没有崔氏父子在前线效力,也只是输了两座城池,最终拿些金银财宝求和了事。
这一世总不至于结果更差罢?
崔柔仪不免头痛起来,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一关接着一关的。
崔巍一去不回,崔家上下便无人敢阖眼,又是一夜未眠。
陈氏找来一串念珠,一夜不知念了几千声佛;崔岑回书房欲练字静心,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涂涂抹抹不成样子,最终还是搁笔作罢。
崔柔仪爱惜力气,没有瞎折腾,只陪着陈氏枯坐了一宿,到晨光微熹时,浑身筋骨已硬如石头,酸痛难当。
崔巍还没回来,崔岑又按时去上朝了,里外半点消息也无。
只剩母女俩一直等到午时,再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只好食不知味的用了膳,各自回去歪在榻上歇息一会儿。
崔柔仪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再醒来时耳边正是漱白兴奋难掩的声音:“姑娘醒醒,夫人叫您过去呢。”
崔柔仪一个激灵伸脚下地,匆忙间也来不及重新梳洗,一脚踏出房门才惊觉已快至日落时分了。
天又下起了灰蒙蒙的小雨,府中芭蕉已叶大成阴,淅沥雨滴敲打其上,如紧密的鼓声般一路相送,直敲得崔柔仪心里七上八下的。
进了内堂却陡然安静下来,独陈氏一个肃色稳坐堂上,周遭陪侍的丫鬟婆子俱是鸦雀无声。
在陈氏背后的条案上,一夕之间忽然摆满了暗暗淡淡的花,轻肌弱骨,融融冶冶,花瓣白如雪裁,似乎还打着卷儿,一如陈氏的脸色般阴戚。
待崔柔仪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排大朵大朵的白菊,蟹爪似的花瓣一层叠着一层,既像是冷透的冰锥,又像是滚烫的白焰,透露着不祥。
如果没记错,昨日这里摆的还是娇艳欲燃的红掌,今日突然换上的白菊真是反差甚大。
崔柔仪喉咙一紧,心下已觉不好,先问道:“大哥二哥怎么不见?”
“他俩下午一道儿回来过,坐不过半刻又一道儿出去了。”
崔岑崔巍出门前已与陈氏说尽了那些细枝末节,这会儿陈氏转述给小女儿听时打算尽量言简意赅,察觉到崔柔仪正盯着那些白菊看,便开门见山道:“前线穆将军以身殉国了。”
“此仗……败了?”崔柔仪一颗心提了起来,连声音都不敢稍稍放重些。
“不,我军大胜,不日即将班师还朝。”明明是个好消息,陈氏的口气听起来却并不欢欣。
崔柔仪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的略微想起来了一点,面上佯作不知般,故意问道:“是哪一位穆将军?”
“是穆家大郎。”陈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的手慢慢放下,腕间的翡翠镯子不慎嗑在小几上,换来叮当一声刺耳的脆响。
崔柔仪心中石头落了地,默然坐下。
她早该想起来的,前世仓促应战,敌形难制,节节败退,还折进去一位穆启英将军。
这一世多了崔氏父子助阵,虽扭转了战局,却还是输了将军。
穆氏一门双将,兄弟俩原是并肩作战的,归来时却只剩他家二郎穆化英孤零零的一个了,想来也是无限心酸。
由不得陈氏不感叹:“前两年穆迟两家还是太后亲自做的媒呢,不成想竟弄成了这等尴尬的境地。”
“迟家?”崔柔仪这才露出真正惊讶的神色,这又关迟贵妃的娘家什么事?
崔柔只知道迟镛将军之女迟蕴秀是穆家二郎穆化英之妻,穆启英的弟媳。
这回正是鞑靼大举进犯,迟镛将军独身难敌,不得已向京求援,圣上才点兵点将,点到了穆、崔两家。
既然他两家人既是亲家,又是战友,有何尴尬的呢?
崔柔仪实在不解,努力回想着前世种种,也找不到缘由,便将求知的目光向陈氏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