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崔柔仪抬头淡定的眨了下眼睛,继而露出一个狡黠而得逞的笑,笃定道,“你不会。”
至少现在不会,圣上正需要崔家在前线效力,好稳住他的万里江山,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动崔家人的。
徐鹿卿撇头一笑:“所以你敢就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胡言乱语?是我往日对你太手软了?”
他的笑里,几分精明夹杂着几分冷嘲,看着让人怪不舒服的。
崔柔仪清楚,徐鹿卿这是在说上上回京郊林苑和上回清水观接连放过了她两次的事,对于杀伐利落的昭武卫来说确实算得上手软了。
不过她岂肯服输,昂首挑眉道:“我在你们府上说这种话,不就是要拉你下水么?指挥使大人只管同我计较,那咱们就共沉沦好了。”
“好啊!还头一次听说有人要跟我昭武卫共沉沦的。”
徐鹿卿薄唇微翘,脸上的笑意虚虚实实,多有讽刺之意,“就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大理寺评事?”
崔柔仪仿佛被戳中了极要害的痛点,一时气血上涌,口里说出来的话便不受控了:“无足轻重者,忠君直谏;反而身居高位者,逆行倒施,这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世道!”
“放肆!你崔家刚捡回来的命又不想要了?”徐鹿卿见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口里厉声说着放肆,心里却莫名发笑。
崔柔仪急语如珠,一字一字的从唇齿间蹦出来:“我崔家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我的父兄如今正在北境浴血奋战,怎比得上留守京城的昭武卫自在?”
“姓范的到底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跟我发这个疯?”徐鹿卿怒极反笑,双臂抱胸,目露新奇之意似的审视起来。
“我与他……”崔柔仪一下噎住,而后声音像退潮的海水般弱了下去,“不过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
徐鹿卿重重冷哼一声,慢慢俯下身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幽幽双目与她直对,讥讽道:“他若真对你如此重要,你就赶紧给我磕个头罢!没有我,他的小命早就交代出去了。”
“嗯?”崔柔仪原本流畅的话语戛然而止,一愣之下愤怒的神色慢慢褪去,脸上只剩不解。
徐鹿卿直起身子,如一座拔地而起的玉像,神情淡漠得不可描摹,声音亦如是:“被缉事府盯上的人,除了我昭武卫,谁还能捞走他?”
缉事府与昭武卫谁更会屈打成招,崔柔仪还是分得清的。
落在昭武卫手里,范时鸣还能这般四肢齐全的出来;要落在缉事府手里,只怕就不成人形了。
原来这家伙与冯督公在圣上面前剑拔弩张的抢人,竟是为了暗暗保下小范大人。
冷静想想人家方才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用意不坏,她是怎么话赶话的与他吵起来的?
崔柔仪一下心里什么气都没有了,很没出息的蔫头耷脑败下阵来,诚恳道歉:“原是…一场误会,徐大人,那是我错了。”
徐鹿卿几乎分不清她这一出是在气他还是在逗他,夹着刺般问道:“你向来就是如此莽撞的吗?那之前进宫正司问话又遇见冯督公时,装得可真够好的。”
“要不…我真给您磕一个?”
崔柔仪插科打诨是一把好手,全然不似方才亮爪子的小猫,没皮没脸的揉着衣角,仿如一只认怂的垂耳兔。
徐鹿卿简直被气笑了:“你这个丫头,为什么有时候知道惧怕我,有时候又如此胆大包天?”
“咳咳,对您这样的人真诚肯定胜过任何巧辩的伎俩嘛,所以我就、就实话实说了出来。”
崔柔仪心虚的不敢看他,瓮声瓮气道,“况且,大多时候贪生怕死,也不妨碍偶尔不要命呀。”
“所以,那个大理寺的评事他值得你不要命?”徐鹿卿似乎是不屑的笑了笑,那笑意一闪而过,让人瞧得不怎分明。
崔柔仪满头冒汗,心内大叹: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昭武卫果然审问犯人审惯了,可真会乱抓重点。
崔柔仪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这有什么好论值不值的,呃…总之小范大人是个难得的好人,谁也不希望好人出事罢。”
徐鹿卿没接话,眼神稍稍阴郁下来,凉薄之色覆在脸上,似是又变回了那个手起刀落的昭武卫指挥使。
崔柔仪没有了怒气壮胆,瞧他这样的神色又后怕起来,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拔腿要走:“想是快要开席了,我得快些回去了,免得母亲寻我不着。”
“你还能认得回去的路?”徐鹿卿斜睨着她,面上带着微嘲。
崔柔仪环顾四周,西墙边的葡萄藤架,东南角的小池塘,身前的水帘假山,身后的宝瓶洞门,以及脚下这条蜿蜒小径,她……全都不熟。
无奈,崔柔仪只能老老实实的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这个冒着寒气的大冰山。
徐鹿卿淡淡瞥了她一眼,长腿迈动走到了她前面,勾勾手指道:“跟上,我送你过去。”
这人真的是,当她是小狗吗?上次在宫正司也是这么勾勾手指来着。
崔柔仪吐吐舌头,到底还是跟上他穿过了宝瓶门。
走在返回的路上,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认路还乱走有多失礼。
途经的这一处院落虽不大却收拾得很齐整,浓郁的绿竹掩映下显得十分幽清而精致,估摸着是哪位姨娘所居,她差点就惊扰了人家。
微风吹过,换来竹林一片沙沙作响,反衬得两人之间太过沉默。
崔柔仪不得不用闲聊的废话来掩饰尴尬:“徐大人,你家这里怎么种了这么多竹子,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的。”
徐鹿卿不予理睬,崔柔仪只好自己干笑两声作罢。
过了绿竹小院没两步,就到了最后一处岔路口。
徐鹿卿停了下来,指了指右边道:“朝这边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宴客的内厅了,我不便过去,就送到这儿了,这你总不至于再走错了罢?”
崔柔仪讪笑两声,奋力点头道了声谢,逃也似的赶紧离开。
走出了五六步,她又回头去看,见徐鹿卿已不见踪影了,才放下心来。
今日可真够尴尬的,莫名其妙与他吵了一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下次再生气也要忍住才是。
崔柔仪独自往前走,心里正细细琢磨着方才的事,忽然斜里跑出一个青衫蓝裙的小丫鬟,脚步发飘险些一头撞上来。
崔柔仪急急止步,灵巧的闪躲过去,不及站定,拉住那丫鬟问道:“青天白日的怎么了,如此慌张?”
“上、上吊了!那边有人上吊了!云姨娘她她,我、我……”小丫鬟脸色惨白,眼眶红红的快要哭出来了,慌得连脚步都站不稳。
她才说了一半,陡然发现眼前这是个外客,又吞针似的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崔柔仪一口气噎住,回望着徐鹿卿消失的方向,无辜的眨巴着大眼睛:呃…徐大人,好像你家后院着火了哦,你要不还是回来罢?